践履说
儒家关于躬行道德义理的学说。
词源与含义 “践履”这一概念、范畴,最早见于《诗经·大雅·行苇》:“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其意本为足踏地之意,后引申为躬行、践行、实行。《周易·杂卦传》在解释《易经》履卦卦名时说:“履不处也。”“不处”即是动,即是进。《说文》:“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履”就是“礼”,指当时社会立身处世的道德准则。据此而言,“履”含有两层意义:从其外表看,履是行动、躬行、实践;从其内涵看,履是礼,是人们实践、行动所必须遵循的道德准则。《周易·彖传》:“刚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履卦的卦象是兑下乾上,兑柔乾刚,兑以柔履乾之刚。兑即和悦、恭敬,其基本的态度是兑必须谦卑自处,若能如此,虽刚暴亦不难驯服。因此,这里的“刚中正”系指履卦的九五爻,它居中得正,刚而中正,必不过刚。由此推及人事,是说刚而中正之人一旦践帝位,君临天下,一定“不疚”即无瑕可指,无懈可击而“光明”。《周易·象传》说:“素履之往,独行愿也。”“素”指质朴无文饰,即事物的本质本色。所谓“素履之往”就是《中庸》的“君子素其位而行”,即不贪得非分之利,不觊觎非分之位,贫者安贫,富者乐富。所谓“独行愿”是说行动的目的只是要实现夙愿初志,不为情迁,不为物累,这也就是《中庸》所说的“不愿乎其外”的意思。《周易·系辞传上》:“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解释《易经》“大有”卦的上九爻,实际是解释该卦的六五爻,即六五爻的意义通过上九爻完全表现出来。因此,其意是说六五厥受交加,能够履信;居中用柔,能够思顺。履信思顺又尚贤,故人助天也助之。《周易·系辞传下》:“履,德之基也”,是说修养道德的第一步要在践履即实际行动上下功夫。“履和而至,谦尊而光,复小而辨于物。”其意是,只要践礼适中,就会自卑则人反而尊之,自晦则德更加光显。这样就可以先修一身之小,而后遍及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大。上述表明,所谓“践履”大体上包含有安分、立志、践行或躬行等道德修养内容,而以躬行为主。宋明理学家们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在道德修养方面比较广泛地采用或论及践履这一范畴、概念。
演变 自二程以来,儒学家们特别强调“通经致用”,在学术和道德修养方面笃实其力、躬行践履。程颐的大弟子尹焞在评价《伊川易传》时说:“先生践履尽《易》。其作《传》只是因而写成。熟读详味,即可见矣。”(《二程外书》卷十二)张横浦在评价程颐时亦说:“伊川之学自践履中人,故能深识圣贤气象。”(《宋元学案·伊川学案下》)深受二程学说影响的吕祖谦明确提出“致用学说”,主张“为学要须日用间实下功夫,乃得力”(《东莱遗集》卷五《与学者及诸弟》),倡导“学者以务实躬行为本”(《东莱遗集》卷五《与内兄曾提刑(致虚)》)。在知和行的关系方面,朱熹曾说过“致知、力行,用功不可偏。偏过一边,则一边受病。”(《朱子语类》卷九)并明确主张“为学之实固在践履”(《朱文公文集》卷五十九《答曹元可》)。但是,朱熹又根据他的知先行后的观点,反对“只教人践履”,认为:“义理不明,如何践履?”(《朱子语类》卷九)黄震继承了程朱的思想,又修正了程朱的思想。他说:“自晦翁之学盛行,而义理之说大明。天下虽翕然而向方,流弊亦随之而渐生。盖论说之求多,恐躬行之或缺,苟诚用力于躬行,何暇往事乎口说?”(《黄氏日钞》卷九十五《祭添差通判吕夺簿》)认为若不纠正程朱以来的流弊,“其误天下后世之躬行,将又大于杨、墨以来之患者”(《黄氏日钞》卷八十二《余姚县讲义》)。在黄震看来,“今日之所少者,不在讲学而在躬行”(《黄氏日钞》卷八十二《抚州辛末冬至讲》)。明确主张“入耳著心,以正躬行,此正今日紧事”(《黄氏日钞》卷八十四《答抚州程教授请冬至讲书礼》)。通过继承和修正朱熹的践履观点,强调了躬行封建伦理道德的重要性。明代初期的刘基曾针对一些道学君子的行为与道德之间了不相顾,不能做到“由义履礼”,提出道德践履不仅包括用世问题,而且要“驾勇以行”。明代中期的湛若水虽然从觉醒本心的角度提出“煎销习心”,但也提出于“事上炉锤”的思想,说:“煎销习心……如煎销铅铜,便是炼金。然必须就炉锤乃得炼之之功。今之外事以求静者,如置金于密室,不就炉锤,虽千万年也只依旧是顽杂的金。”(《明儒学案》卷三十七《甘泉学案一,语录》)这些儒学家都强调了儒家的道德体验和践履。
薛应旂是明中期王门的重要学者。他在当时“尚名”与“尚实”即务实的争论中,主张“身体力行”,“务从实践”,认为“空言之无益,实行之当务也”(《方山先生文录》卷六《答赵生》),十分重视践履,反对空言。他说:“鄙意则谓践履上亦不一息放过,不然则荒唐无实,如近世之论学者,于知行忘助,辨析毫厘,而义利大防,则甘心溃决而不顾,未必非邯郸之步累也。”(《方山先生文录》卷五《与唐荆川》)浙中王门学者张元忭则针对当时道学人物中“崇妙语而略躬行”“类多虚谈而鲜实行”的情况,指出:“古人之讲学,讲其所行也;古之人力行,行其所学也。学、行岂两途哉!今也不然,讲学者惟务于空言而忽躬行之实。力行也,徒徇乎应迹,而忘著察之功,斯二者盖胥失之矣。宋儒分析,诚多支离。然当时讲论皆尚名检,故一时人物卓然可称。今之言学者,信‘心’而遗‘行’,崇虚无而蔑礼法,作伪之士,得假其说以自文。”(《张阳和集》卷一《寄冯纬川》)这种对王学学者学、行相背,使王学成为伪饰之具的指责是极其深刻的。正因为他坚持“当今所急在务实不在炫名,在躬行不在议论”的主张,所以《明史·张元忭传》评价说:“笃于孝行,躬行实践,矩矱俨然,无流入禅寂之弊。”
明代的王廷相针对程朱学派和陆王学派“一则徒为泛然讲说,一则务为虚静以守其心,皆不于实践处用功,人事上体验”(《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七《与薛君采》)的流弊,在知行关系问题上,明确提出致知的目的,全在于“明理而躬行之”(《慎言·见闻篇》)。并且,提出了“履事”即“笃行实践”的范畴。他说:“学之术有二:曰致知,曰履事,兼之者上也。察于圣途,谙于往范,博文之力也,炼于群情,达于事几,体事之功也。然而师心独见,晤与道合,亦有不博文者也。虽然,精于仁义之术,优于尧舜之域,必知行兼举者能之矣。”(《慎言·小宗篇》)王廷相又把“履事”称之为“行”“体察”,他说:“讲得一事即行一事,行得一事即知一事,所谓真知矣。”(《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七《与薛君采》)又说:“传经讨业,致知故其先务矣,然必体察于事会而后为知之真。”(《石龙书院学辩》)强调只有“行”才出“真知”,只有“体察”才能判断知识的真伪。为说明这一道理,王廷相反复举例予以论证。他以旅行为例,说:“如人知越在南,必亲至越而后知越之故,江山、风土、道路、地域可以指掌而说,与不至越而想象以言越者大不侔矣。”(《王氏家藏传》卷二十七《与薛君采》)以操舟为例,“闭户而学操舟之术”,是永远也学不会的,只有到江河海洋才能掌握操舟的真正技能,也才能检验你对“何以舵、何以招、何以橹、何以帆、何以引笮”的知识是否正确(《石龙书院学辩》)。据此,王廷相反对“视先儒之言,皆万世不刊之定论”(《答徐廷纶》)的理学教条,鄙视他们那种“信传闻”“凭记问”“徒讲说”的不良学风,指出他们的错误与其前辈一样,是“务高远而乏实践之仁”(《慎言·见闻篇》)。
明末东林学派的创始人顾宪成亦反对当时的“空言之弊”,主张“躬行之教”(《泾皋藏稿》卷十《尚行精舍记》)。蕺山学派的首领刘宗周则提出了“致良知不废践履”的主张,他说:“文成云:‘闻见非知,良知为知;践履非行,致良知为行。……’然须知良知之知,正是不废闻见;致良知之行,正是不废践履”(《刘子全书》卷二十八《大学古记义约》)明确地反对了王守仁的“先物而求之”的格致说。王夫之、颜元都从行先知后、行高于知的意义上强调践履的重要作用,认为为学必以践履或习行为主。清初的思想家李光地曾对宋明以来的“格物致知”亦即“践履”说做过评论。他说:“自宋以来,格物之说纷然。扞御外物而后知至道,温公司马氏之言也;必穷万物之理同出于一为格物,知万物同出乎一理为知至,蓝田吕氏之言也;以求是为穷理,上蔡之言也;天下之物不可胜穷也,然皆备于我而非从外得,反省而诚,则天地万物之理在我,龟山杨氏之言也;物物致察,宛转归己,又曰即事即物,不厌不弃,而亲身格之,武夷胡氏父子之言也;格,正也;物,事也,去其不正以归于正,则又近前姚江王氏之说也。古注之说不明,而诸家又纷纭若此,此古人人德之方,所以愈枝也。程、朱之说至矣。司马氏、王氏,不同道而姑舍是,是余诸子皆学程门者,宜乎各有所至矣。然朱子之意,犹谓程子言,内外无间,而本末有序,非如诸儒者,见本则有薄末之心,专内则有遗外之失,又或以外合内,而不胜其委曲之烦,皆未能得乎程氏明彼晓此,合内外之意,及积累既多豁然贯通之指也。虽然程子之说,则真圣门穷理之要矣,而施之《大学》则文意犹隔。盖《大学》所谓格物者,知本而已。物有本末,而贵乎格之而知其本。末者,天下国家也;本者,身也;知天下国家不外乎吾身之谓知本,知本则能务本矣。此古人言学之要,《大学》之首章,《学记》之卒章,其致一也。象山陆氏之言曰:“为学有讲明,有践履。《大学》格物致知,讲明也,修身正心,践履也。”(《全集》卷七《初夏录二·通书篇》)这里,李光地对二程、朱熹、司马光、陆九渊、王守仁、杨时、吕大临、谢良佐、胡安国、胡宏的格物思想做了评价,可姑且不论。但是,他指出践履即修身正心是“古人人德之方”“古人言学之要”,却颇为确切地说明了儒家践履说的精神实质,而具有重要的意义。
编辑:李婕
文章、图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