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健顺：吟诵，让我们重新学会唱歌
来源：中国孔子网综合作者： 2018-07-31 10:19
什么叫唱歌？就是自己作词，自己作曲，自己唱，即兴唱，唱给自己听，或者唱给特定的人听。如此，唱歌才是抒发自己的情志。古代的中国人就是这样唱歌的。唱别人的歌，不是不可以，但是不是主要的部分。只唱别人的歌，以前只有艺伎。
《毛诗大序》说：“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一切歌唱都来自自己的心，自己的语言。
如今我们唱歌，需要先有人作词，有人作曲，有人伴奏，有人先唱一遍，叫歌星，有人还得给字幕，然后我们才能唱一首歌。而且唱多高多快怎么重复怎么唱，一律统一，不许个人修改。——这真叫唱歌吗？
所以中国是沉默的中国，虽然大街小巷音乐嘈杂，但那是机器，人是沉默的，心是沉默的。
不但唱别人的歌，而且作曲凭灵感，不重歌词，倒字一片。网上有人提问：喂你些屎喂你精子，是什么歌？答曰：吴克群的《为你写诗》：为你写诗，为你静止。刘德华唱《爱你一万年》：“爱你一碗面，爱你经得起考研。”没有字幕，如今的流行歌谁也不知道他在唱什么。
唱歌的人不打算让对方听懂他唱的词，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不真诚。如果刘德华跪下求婚，说：“爱你一碗面！”你难道不怀疑他的心在哪里吗？所以中国人从幼儿园起就知道：唱歌就是作秀！以前中国人动情的时候唱歌，现在谁谈恋爱唱歌？大学里有时看见男生抱着吉他去女生楼下唱歌——一定是没谈上啊。谈上了谁唱歌啊。您在动情的时候用歌声表达过感情吗？唱歌已经是作秀了！因为我们见到的几乎所有的音乐都是表演。孩子们并不知道表演艺术永远是二流的，生活才是一流的，因为生活里的情感是真实的，而表演永远是假装。假装得好就是作秀。
《孝经》里孔子说：“移风易俗，莫善于乐。”改变社会风气最快捷的方式就是乐。当一个民族的音乐都是作秀的时候，当唱歌永远是表演的时候，这个社会的风气可想而知。而最受害的首先是那些学习音乐和艺术的孩子们。他们也许一辈子也找不到真实的自我，看不到真实的别人。
让孩子们重新学会唱歌！这是一件多么艰巨但是值得去做的事情！
古人唱歌的方式，就是依字行腔、依义行调，调子可能来自祖传，也可能来自自创，但是具体的旋律是依义行调的，具体的字的唱法是依字行腔的。农民就唱山歌，文人就吟诗，方法是一样的。区别仅在于读音和意境。平仄格律等等都是由读音而起，起承文气都是由意境而起，其中也有追求高下气节强弱之别，当去俗求雅，但简言之，民歌唱法和诗文吟诵在原理上是一样的，只是在具体规矩上不同。
我们现在推广古诗文吟诵，也应当同时推广白话诗歌吟诵，就是让孩子们学会唱自己的歌。一个人只吟诵古诗文，不吟诵白话诗文是很古怪的事情。古代文人也吟诵白话诗歌啊，就是唱山歌小调曲艺戏曲啊。从孔子到王阳明，都爱吟诵也都爱唱歌。读书和说话，雅言和口语，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只有打通，才是大道。
我觉得，在今天，如果吟诵不打通到白话诗歌，就没有深入到孩子们的生活，没有建立起吟诵的根基，没有从心灵生发出来，那恐怕不是儒家之道。
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尝试吟诵白话诗歌。很多师长同道多有劝诫，我非常感激。今天我把这些录音集中地发布出来，希望听到更多的意见。
这些录音主要是我的，别人的用了一点，不多，怕有版权问题。
这些录音主要有以下几个部分：
摇篮曲。几千年来，中国人都是在母亲的摇篮曲中开始接触音乐的。现在只有贴在肚皮上的莫扎特了。莫扎特怎比得上母亲的声音？摇篮曲，是母亲呼唤着孩子的名字，随口哼唱的，词无定准，曲无定调。我回忆了以前给孩子瞎哼过的歌，选了几首。希望母亲们重新学会唱摇篮曲，在那个最放松的时刻，找到唱自己的歌的感觉。
唱儿歌。儿歌儿歌，本来是唱的，所以叫儿歌。这里选了《日有所诵》里的几首，聊作示范。孩子们应该自己唱，一人一个调儿，一时一个调儿，老师只做点拨，这就是吟诵教学法。
重唱经典歌曲。百年以来，中国还是产生了很多经典的歌曲，但是，倒字等现象很多。还有像不按中国传统唱法，不按中国传统旋律结构等等，西化的现象很多。我们想重新唱这些经典歌曲，依字行腔改倒字，用腔音，不行改旋律（但不改调），再不行改词。谁说唱歌不许改词改曲？那到底是谁在唱歌？
唱自己的歌，自己作词，自己作曲，自己唱。这其实从幼儿园就可以开始的，而现在的情况是，从幼儿园开始我们就打压孩子们的这种天赋，直至他终于不敢唱歌。
吟诵现代诗歌。言之不足故永歌之。唱是因为说话有不能表达充分的地方。白话诗歌如此，古诗文也是如此。只是古诗文已经形成了用吟诵去表达的规矩，从而在吟诵的形式中也蕴含了一部分意义。白话诗歌自新文化运动以后，形成了现代朗诵的传统，在朗诵中意义通常已经表达充分。所以白话诗歌一般不能吟诵着去唱。
但是也有个别注重声韵的诗歌可以，比如新月派和现代派的部分诗歌。尝试吟诵这些诗歌，目的并不是在吟诵这些诗歌本身，而是希望通过这样的尝试，让孩子们重新学会唱歌，以后自己作诗自己唱。
我们中国的诗歌传统，是用声音作诗。学过吟诵的老师都知道，一旦吟诵起来，所有的声韵都展示出来，那些古诗是一下子焕发了多大的光彩！就像明珠拂去泥尘，陡然间艳照四壁。
现在作文也好，写诗也好，都不管声音，也不知声音。“促进素质教育”之类语言盛行，所以也不知气韵，不知意境，不知汉诗文之高妙，远在他想象之外。
果真孩子们能重新学会唱歌，能自己作词自己作曲，能读文作文如打一趟拳，收发随意，圆转流畅，得神得气，我相信，下一个百年的中国文学，其成就将远远超过前面一个百年。
这些录音中也有别人的曲自己作词，也有别人的词自己作曲，也有词曲都自己作，也有词曲都别人作但自己吟诵，也有词曲都自己作但别人唱，什么情况我都放了一点，包括几首带伴奏的，请大家思考。
这些录音中的一部分是为对外汉语吟唱教材而录制。我们希望外国人学汉语也用中国的方法。
吟诵白话诗歌和现在所谓的唱歌有什么区别？大家听一听就明白了。吟诵还是吟诵，唱还是唱。吟诵，一个人会有自己习惯的调子，自己习惯的唱法。听多了，会发现不同的诗歌调子很相似，但是具体的旋律可能差异很大。唱歌，就是今天所谓的唱歌，是不会这样的。每首歌都是作曲家特别作的，而且特别害怕重复，会被叫做抄袭、侵权之类，所以永不重复。但是，调子重复是坏事吗？我们说话天天重复调子，也没见得不真实不感人。天天琢磨新调子，恐怕反而不真实了吧。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至于无为。怎么想就怎么说话，怎么说话就这么唱歌。唱歌是自然的，吟诵也是自然的。规矩也是自然的，不是限制，而是应该如此。那从心里流出的声音，表达着心里的情志，反复调整，力求表达准确，同时也是在升华着自己的情志。所以朱熹说：虚心涵咏，切己体察。
唱歌就是学习，唱歌也是修身。
div> 吟诵，是汉文化圈中的文人们诵读汉诗文的传统方式，从先秦开始，通过私塾、官学等教育系统，口传心授，代代相传，流传至今。一百年以前，几乎没有一个中国人会朗诵，朗诵是后来从西方和日本传入的。从一百年以前上溯到三千多年前，所有的中国读书人，都是吟诵的。吟诵经典文献，吟诵诗词文赋，吟诵一切汉文作品。吟诵着创作，吟诵着欣赏，吟诵着学习和记忆。吟诵就是汉诗文的活态和原貌。 【相关阅读】
（徐健顺先生）
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对自己的私塾老师寿镜吾先生有这样一段回忆：
先生自己也念书。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这里所谓的“朗读”，为什么要加曲线符号呢？因为那就是吟诵。吟诵的很多性质，在这一段描写中都得到了说明：
第一，吟诵是传统的诵读方式，是通过教育体系(私塾和官学)代代相传的。
第二，吟诵是教学方法、学习方式，也是自娱的方式，修身养性，大有助益。
第三，吟诵中的吟咏是有曲调的。
第四，吟诵的时候，吟诵者是摇头摆身，陶然自得的。
鲁迅自己有这样一首诗：
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
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
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这首诗的后两句，描写了自己创作诗歌的过程，这个过程也就是“吟”。诗是“吟”成的．而后才要找纸笔录出来。再往上追溯，李白“吟诗作赋北窗里”，杜甫“新诗改罢自长吟”，韩愈“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白居易“终日歌吟如狂叟”。总而言之，吟诵是古代文人创作诗词文赋的方式。也就是说，当李白们写诗的时候，他们心中流淌的是吟诵的声音。一直到鲁迅们，也仍然是如此。而如乐府、词、曲这类歌诗，在其音乐失传之后，也是可以吟诵的。可以说，吟诵就是古代汉诗文主要的创作方式、诵读方式、传承方式。
吟诵是吟咏和诵读的合称。吟咏和诵读都是按照汉语的特点和汉文作品的创作规律来进行的。两者的区别在于，吟咏有曲调，诵读没有曲调。朗诵和吟诵相比，带有更多的西方文化因素，而且和汉语、汉文的特点不完全契合。吟诵才是汉语文的原生态形式。
吟诵是中国文化精神的集中体现。中国文化之不同于西方，基础在于生产方式不同，社会结构不同，表现在于价值观不同、人生观不同。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宗族社会，更重视集体利益，更重视推己及人，重视人生的和谐、社会的和谐。《大学》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中国传统的各种活动，从治国、济世、做官到隐居、读书、写诗、琴、棋、书、画等等，一切都是以修身为核心的。比如西方人写poetry，是为了抒情，为了发泄，而中国人写诗，是为了修身，为了观照。目的不同，因此形态大异。所以中国古代文化是礼乐文化。有礼以立规矩，有乐以和人心。只有在乐中，才能把社会的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化成个人的自觉和快乐。乐者，乐也。中国的乐不是西方的music，西方的乐是人心的思索和发泄，中国的乐是人心的快乐与和谐。自春秋时期礼崩乐坏，孔子开创私学，“弦歌”《诗经》，吟诵就在中国的教育系统中，在中国的文人阶层中，作为礼乐精神的继承者，实际上承担起了“乐”的作用。而雅乐、词曲、民歌、曲艺等，并不是以教化为主要目的的。因此，吟诵从规则到形式，从外观到内涵，从吟诵内容到吟诵神态，都渗透着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