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话吟诵研究初探
——以流沙河先生的吟诵为例
来源:中国孔子网作者:王传闻 2019-08-30 09:03
摘要 四川话属于北方话系统,是北方方言的分支,四川各市、县、区的语音又属于四川话的小分支,成都话便是其中之一。吟诵是中国传统的读书方法,自秦统一文字,南朝沈约确定四声韵,历代读书人用自己的“方言”或“通语”发音。按照汉诗文的固有形式,形成有旋律、有节奏的读书调,这种读书法在我国世代传承,历时2000多年。清朝末年,废除科举制度,引进实施西式教育,传统吟诵逐渐退出中国人的课堂,与中国人的生活随之渐行渐远。1916年的“白话文运动”和1919年的“新文化运动”,更是直接的波及到吟诵。从那时起直至文革结束,“吟诵”被人为的贴上了封建的、落后的标签,被视为应该遗弃的文化。事实上吟诵作为一门古老的学问,其支撑体系横跨语言学、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古文学、音乐学、人类学、历史学、文献学、美学、社会学、教育学、心理学等。“吟”“诵”在中国古代文献资料中出现频繁,从《尚书·舜典》《礼记·乐记》《墨子·公孟》《周礼·春官·大司乐》《史记·屈原列传》《战国策》《孟子·万章下》《晋书·儒林传》《隋书·薛道衡传》等古代重要典籍到《文心雕龙》《唐诗三百首》《曾文正公全集》等文艺理论著作和文学作品;从古代的孔子、屈原、司马迁、刘勰、李白、杜甫、韩愈、苏东坡、辛弃疾、曾国藩到近现代的胡适、鲁迅、陈独秀、闻一多、梁实秋、赵元任、沈从文、俞平伯以及当代的著名学者赵朴初、南怀瑾、文怀沙、叶嘉莹、流沙河等。都对“吟诵”这一门学问有着深刻的理解和全面的阐释。
关键词 传统吟诵;成都话;方言吟诵;流沙河
作者 王传闻,山东师范大学古籍所,特聘研究员,四川文化艺术学院,客座教授、国学导师,四川省吟诵学会会长。
一、什么是传统吟诵
传统吟诵,是生活在特定汉语方言区域内的中国人用方言发音,念诵、吟咏、唱读、讴歌汉诗文的传统读书方法。总结起来传统吟诵有4个重要特征:一是传承有序。传,是不断;统,是不变。既没有断也没有变,师徒父子世代相传,口传心授代代承接。二是注重全国通用语言和本地方言的语音差异和转化。三是基于方言发音有比较明显的节奏感和旋律性。四是吟诵的内容绝大部分是古代汉诗文。
(一)传统吟诵的起源
“吟”最早出现在《战国策·秦策二》当中,其中有一句“臣不知其思与不思,诚思,则将无吟,今轸将为王吴吟。”这里明确的显示出“吟”的地域位置和方言特性。赵元任先生认为“‘吟’就是声音拉得比较长,听起来好像唱歌一样。但吟诗没有唱歌那么固定”所以我们不能说“吟”是唱歌。《周礼·春官·大司乐》:“以乐语敎国子:兴、道、讽、诵、言、语。”《礼记·内侧》“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东汉经学家郑玄说:“以声节之曰‘诵’”。又有“赋不歌而诵,乐府歌而不诵,诗兼歌诵。”1众所周知,孔子创造了两种重要的并且延续至今的教育方法——“诗教和乐教”。而“吟诵”便是走进“诗教和乐教”堂奥的阶梯。我们在儒家的反对者,墨家的典籍中找到了证据,《墨子·公孟》记载了孔子是如何教学生学习《诗经》的“诵诗三百,歌诗三百,弦诗三百,舞诗三百。”
“吟”和“诵”虽然都有节奏,但是“吟”的声音比“诵”的长,“吟”的旋律性较之“诵”强。二者虽有差别,但是我们不能将它们割裂,在流传下来的读书调中常常吟中有诵,诵中有吟,应将其视为传统读书法的整体。
(二)传统吟诵的大体流派
吟诵传承至今,风格、流派众多。我们大致可以按地域和师承两个标准来划分。
1.按照师承划分,传承有序
①唐文治先生吟诵调,其师承结构为:曾国藩—吴汝伦—唐文治—朱东润、钱仲联、陈以鸿、范敬宜、萧善芗等—陈少松、魏嘉瓒等;
②华钟彦先生吟诵调,其师承结构为:曾国藩—吴汝纶—高步瀛—华钟彦—华锋等;
③朱庸斋先生吟诵调,其师承结构为:陈澧—黄元直—陈汛—朱庸斋—吕君忾等;
④叶嘉莹先生吟诵调,其师承结构为:戴君仁—叶嘉莹—程滨等;
⑤北京国子监诵唸,其师承结构为:吴承仕—吴鸿迈—张卫东。
2.地域划分,方音凸显
理论上来说,只要一个地方有读书人就有该地的方音吟诵调。但是由于100多年前的历史客观原因,现在很多方音吟诵已经断了传承,再难寻觅。目前我们收集到的方音吟诵调主要有以赵元任先生、周有光先生、屠岸先生、秦德祥先生为代表的常州吟诵调;以钱绍武先生为代表的北京吟诵调,以张本义先生为代表的辽南吟诵调;以石声淮先生、文怀沙先生、史鹏先生、周笃文先生、侯孝琼先生、陶稳固先生为代表的湖南吟诵调;以陈炳铮先生为代表的福州吟诵调;以陈祥耀先生为代表的泉州吟诵调;与霍松林先生为代表的天水吟诵调;以李炳南先生为代表的济南吟诵调;以流沙河先生为代表的成都吟诵调;以崔元章先生为代表的河南吟诵调、以李冀良先生为代表的河北正定吟诵调等等。当然,这里所讲的按地域分的吟诵调,依然是有师承的吟诵调,同时带有很强的地域性。
(三)传统吟诵的现状分析
1905年,清政府废除科举,传承千年的吟诵随着私塾教育体系一道崩塌。20世纪初,西方的朗诵方式随着话剧传入中国,教育界开始风行“两字一顿”的读法,并且形成了后来的话剧腔调和抗战宣传腔调并行的现代朗诵,传统吟诵遂成绝响。根据中华吟诵学会的初步统计,全国现存的最后一批会传统吟诵的老先生,年龄几乎都在70岁以上,每个地级市有1至10名,北京有100人左右,但是,从采录的实际情况来看,大多数老先生只会吟诵部分文体,只有极少数的老先生能够比较全面的吟诵各种文体,能够对儒家经典进行包本吟诵的老先生屈指可数。
但在韩国、日本、朝鲜等国家,中国传统吟诵调却得到了极好的继承和发展。在今天的日本诗吟社有数百万会员之众。汉诗吟诵是从幼儿园开始到大学,始终都有的。甚至所有的卡拉OK厅里都有诗吟。
近年来,中国学者意识到了吟诵可能在中国即将面临失传的问题,发起了一系列采录抢救和推广工作。中华吟诵学会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的,后来全国又先后成立了河南省吟诵学会、湖南省吟诵学会、四川省吟诵学会等省级吟诵学会和众多地市州学会。通过组织建立和专家学者的抢救、推广,目前吟诵在中国已经有了较好的继承局面,据不完全统计,学习吟诵的人已经超过了10万人。
二、什么是传统成都话吟诵
成都话是四川方言中的一种,也是四川地区的官话。成都话是四川方言中流传最广、识别度最高的地方方言,在四川方言中极具代表性。
(一)成都话与传统成都话吟诵
语言学家周及徐教授认为:“现今的四川方言主要分为‘南路话’和‘湖广话’两枝。”“南路话”是元代以前四川本地方言的遗留,保留着古入声声调,分布在四川岷江以西以南的部分地区;“湖广话”是明清时期“湖广人”嫁接“巴蜀语”的产物,元末明初由湖北向川东地区移民,明末至清中期由湖北、湖南、广东(时称“湖广”)向四川盆地东渐入西移民填川,四川岷江以东以北地区,尤其成都和重庆使用这种方言使其成为“四川话”的代表。成都话属于西南官话,是四川方言的重要分支,作为四川方言的标准音而存在。其基本词汇和语法规律与北方话其他地区大同小异,但是语音和一部分词汇与普通话的语音词汇差异较大,成都话的声母中“n,l”分,大部分地区“zh、ch”等声母和“eng、ing”等韵母,但是有普通话中没有的声母“ng”和韵母“üo”,我们分析部分音节的时候会发现成都话的声韵调和普通话的声韵调出现了不同,如,“岩”成都音“ngai 21”普通话音“yán”;“鞋”成都音“hai 21” 普通话音“xié”;“绿”成都音“lu 21”普通话音“lǜ”。还有,在成都话里,中古入声字现在都读阳平。
1.成都话声韵调
(1)声母
成都话有19个辅音声母,列表如下(表1):
表1
(2)韵母
成都话有36个韵母,列表如下(表2):
表2
2.声调
成都话有4个声调,列表如下(表3、图1):
表3
图1
笔者认为:狭义的传统成都话吟诵即是使用成都“湖广话”发音,念诵、吟咏、唱读、讴歌汉诗文的传统读书方法。
(二)传统成都话吟诵的现状
2013年7月30日,《光明日报》刊文《留住“读书的声音”——关于中华吟诵传承与推广的调研与思考》指出“首都师范大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华吟诵的抢救、整理与研究”课题组对27个省(市、区)的吟诵状况进行了抽样调查,“目前已调查过全国十分之一左右的地区,搜集到已去世吟诵者影音资料的有476人,亲自采录653人,合计共有1129人,另有100多人待采录。因调查时一般通过社会团体、教育系统和私人关系同时进行,可找到区县级吟诵传人中的大多数,非全部。据当时的数据推算,全国吟诵传人在5000人到10000人左右。现在已出现吟诵传人完全空白的地区,空白的区县至少数十个,占样本比例约10%。一些文脉深厚、历史悠久的大城市,如太原、西安、成都、济南等,也难找到吟诵传人。虽然在这些大城市里吟诵传人还有,但是基本上都是外来人,大城市本身的吟诵调几近失传。”2014年至今,笔者开始的走访采录、搜集整理成都的“读书声”,生活在成都的吟诵传人虽未绝迹,如杜道生(乐山人)、俞伯孙(成都人)、流沙河(成都金堂人)、谢祥荣(乐山峨眉人)、祁和晖(籍贯不详)等老先生,但本乡本土的成都人用原汁原味的方音吟诵汉诗文的老先生只有已故的俞伯孙先生和现年85岁的流沙河先生。由于种种原因,成都话吟诵在当地几乎不被知晓,成都地区的所有老先生均未向下一代传授吟诵,成都话吟诵一脉岌岌可危。
笔者认为成都话濒临吟诵断传有4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方音难觅。现在的成都人说出的成都话已不再原汁原味儿,普通话的推广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方言的继承和使用;二是吟诵失当。从1916年的新文化运动开始到现在,我们吟诗诵文的方式,几乎是带有话剧腔调的现代朗诵,传统的吟诵方法被人们看作是落后的腐朽的封建糟粕;三是先生不在。在成都会吟诵的老先生已经很难找到,更不用说会说成都方言的老先生用成都话的吟诵;四是传承崩塌。传统成都话吟诵本应该是一个有传承有序的教学体系,但是从1912年至今我们在成都现当代教育史以及成都地方志的文献中,几乎没有发现,有教育机构或是学者亦或是读书人在系统的教授吟诵,当然也没有人能够系统的向老先生学习吟诵了。
(三)传统成都话吟诵在四川话吟诵中的历史地位和现实意义
古代的巴蜀地区虽然文化丰富但其人口变异甚剧,从西汉杨雄的《方言》到明代李实的《蜀语》横跨1000多年,时至今日我们依然不大清楚这段时间四川方言的具体面貌。现在我们能够听到的四川话,便是从元末直至清初广泛使用的“南路话”和“湖广话”,姑且把成都地区使用的湖广话称作成都话。事实上,这种成都话早已作为四川方言的标准音出现在四川人的日用寻常中。成都话相当于四川话中的“普通话”,在四川地区的使用人数最多、频率最高,在四川家喻户晓的川剧则以“成都话”为行腔标准。考察传统成都话吟诵,必须弄清楚它的来源历史,以及使用这种方言的人们的历史,在前文已经做了详尽的论述,此处不再赘述。索绪尔说:“一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常会在他的语言中有所反应,另一方面在很大程度上,构成民族的也正是语言”([瑞士] 费尔迪南·德·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第43,商务印书馆,1980年11月版),由于方言与吟诵的关系十分密切,一方面,成都方言客观的反映了成都地区的风土人情;另一方面,成都话吟诵的节奏和旋律取决于成都方言的发音。当前有许多吟诵研究的专家学者也总是从方言入手来研究一个地区的传统读书法。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研究方言是了解这个地区传统读书方法和吟诵规律的金钥匙。加强传统成都话吟诵的采录、研究、传承工作可以为我们了解历史上的四川方言吟诵开辟一条蹊径,提供一些线索,使我们由流及源。
编辑:李晓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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