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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海文:《孟子·离娄上》“反其仁”章析论

来源:《中原文化研究》作者:杨海文 2024-10-23 10:42

  越是有人生历练,人们越是能够真实地体认孟子思想。以《孟子·离娄上》“反其仁”章(以下简称《孟子》7·4)为例,程颐的《周易程氏传》卷4《周易下经下·蹇》指出:“山之峻阻,上复有水,坎水为险陷之象。上下险阻,故为蹇也。君子观蹇难之象,而以反身修德。君子之遇艰阻,必反求诸己而益自修。孟子曰:‘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故遇艰蹇,必自省于身有失而致之乎,是反身也。有所未善则改之,无歉于心则加勉,乃自修其德也。君子修德以俟时而已。”

  王阳明的《与黄宗贤五(癸酉)》指出:“孟子云:‘爱人不亲,反其仁。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自非履涉亲切,应未识斯言味永而意恳也。”曾国藩的《家书之一·咸丰八年(1858)·谕纪泽(八月初三日)》指出:“《爱人不亲章》,往年读之,不甚亲切。近岁阅历日久,乃知治人不治者,智不足也。”正因历经“爱人不亲”的人伦险阻,所以能够“反其仁”;正因备尝“治人不治”的为政艰难,所以能够“反其智”。唯有艰难险阻,方能更好地反求诸己、自修其德。我们是否能像古人那样,蓦然回首,重读《孟子》7·4,不再是“不甚亲切”,反而是“味永意恳”呢?

  为了叙述的方便,笔者且将《孟子》7·4分作三节:“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为第一节;“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为第二节;“《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为第三节。本文以“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为主旨,试图对《孟子》7·4展开全面深入的单章研究。

  一、在当下困境中反己修德

  古人读《孟子》7·4第一节,往往想起以下两段话:

  故曰:礼人而不答,则反其敬;爱人而不亲,则反其仁;治人而不治,则反其知。过而不改,又之,是谓之过。襄公之谓也。(《春秋穀梁传·僖公二十二年》)

  曾子曰:“同游而不见爱者,吾必不仁也;交而不见敬者,吾必不长也;临财而不见信者,吾必不信也。三者在身,曷怨人?怨人者穷,怨天者无识。失之己而反诸人,岂不亦迂哉?”(《荀子·法行篇第三十》)

  《孟子》7·4第一节与《春秋穀梁传》《荀子》有何关联呢?孟学史形成了“古语”“异本”两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正如翟灏的《四书考异》下编《条考二十九·孟子·离娄上》“爱人不亲反其仁节”条指出:“《穀梁传·僖公二十二年》论宋襄公自取事,曰:‘故曰:礼人而不答,则反其敬;爱人而不亲,则反其仁;治人而不治,则反其知。’冯景《解舂集》曰:‘此必古语。孟子、穀梁氏皆引之,当有一倒。’《荀子·法行篇》引曾子曰:‘同游而不见爱者,吾必不仁也;交而不见敬者,吾必不长也;临财而不见信者,吾必不信也。失诸己而反诸人,岂不亦迂哉?’按:《荀子》文较《穀梁》似稍不合,而其下乃并‘反求诸己’言之,愈见孟子此言必有所授。”

  第二种说法,正如周广业的《孟子四考》卷2《孟子异本考·离娄章句上》指出:“礼人而不答,则反其敬;爱人而不亲,则反其仁;治人而不治,则反其知。(《穀梁传》上有‘故曰’,不言出《孟》。)”所谓古语,是说《春秋穀梁传》《孟子》《荀子》此语引自远古之文;所谓异本,是说《春秋穀梁传》此语引自《孟子》之文。前一种说法取消了《孟子》7·4第一节的原创性,后一种说法肯定了《孟子》7·4第一节的原创性。尽管笔者认为“异本”之说在义理上胜过“古语”之说,但孰是孰非,依然有待人们进一步讨论。

  从《孟子》单章研究的分析层面看,直面群己之辨的当下困境,勇于反己以修德,这是《孟子》7·4第一节的思想主题。譬如,《孟子正义》卷14《离娄上·四章》录赵岐注云:“反其仁,己仁犹未至邪。反其智,己智犹未足邪。反其敬,己敬犹未恭邪。”[1]530张九成的《孟子传》卷14《离娄章句上》指出:“爱人不亲,岂非所以为爱者未中其几乎?治人不治,岂非所以为治者未中其几乎?礼人不答,岂非所以为礼者未中其几乎?使吾果仁、果智、果敬,则仁举于此,亲应于彼;知举于此,治应于彼;敬举于此,礼应于彼。今而不亲、不治、不答,必吾于发处有偏颇、私曲之病,故应于彼者有如是之舛迕也。倘吾发处正中其几,则其应也有破的之妙矣。”

  朱熹的《孟子集注》卷7《离娄章句上》指出:“我爱人而人不亲我,则反求诸己,恐我之仁未至也。智、敬放此。”张栻的《孟子说》卷4《离娄上》指出:“爱人而人不亲,是吾仁有所未至也;治人而人不治,是吾知有所未明也;礼人而人不答,是吾敬有所未笃也。”又说:“反其仁者,非姑息以求比也,敦吾爱而已;反其智者,非凿智以务术也,明其理而已;反其敬者,非卑巽以苟合也,尽诸己而已。盖仁则人自亲,爱则同也;智则人斯治,理无蔽也;敬则人斯答,志交孚也。”

  郝敬的《孟子说解》卷7《离娄章句上·四》指出:“仁、智、礼三者,君子所以修身也。仁以爱人,智以治人,礼以敬人。如此,则蒙其仁者必亲,服其智者必治,感其敬者必答。”唐文治的《孟子大义》卷7《离娄上·第四章》指出:“常反其仁,则其仁愈厚;常反其智,则其智愈深;常反其敬,则其敬愈密。”

  细究以上解释,《孟子》7·4第一节的群己之辨包含正题、反题、合题的逻辑结构。从正题看,仁以爱人,智以治人,礼以敬人;蒙其仁者必亲,服其智者必治,感其敬者必答。从反题看,爱人而人不亲,是吾仁有所未至;治人而人不治,是吾知有所未明;礼人而人不答,是吾敬有所未笃。从合题看,反其仁,不是姑息以求比,而是敦吾爱、仁愈厚;反其智,不是凿智以务术,而是明其理、智愈深;反其敬,不是卑巽以苟合,而是尽诸己、敬愈密。正题预设道德理想,反题刻画当下困境,合题提出解决路径。

  《孟子》7·4第一节之所以三言“反”字,目的在于告诫人们直面群己之辨的当下困境,反己以修德,从而皈依道德理想。姜兆翀的《孟子篇叙》卷4《离娄全篇·爱人章》指出:“此章从‘仁’字来,要为行仁未效者示以反己正身之道焉。”皈依道德理想,就是皈依仁、智、敬;一言以蔽之,就是皈依仁。

  二、从群己之辨到力命之辨

  从《孟子》单章研究的分析层面看,把控群己之辨的所有困局,勇于反己以治平,这是《孟子》7·4第二节的思想主题。譬如,张九成的《孟子传》卷14《离娄章句上》指出:“夫‘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其说渊微,不可以浅心窥测也。且干羽舞而有苗格,《箫韶》奏而凤皇来,恭默思而傅说梦,金縢启而天反风,则以反求诸己得其正处,故彼来应疾于置邮。此理深矣,安可以浅易观之哉!夫爱人不亲、治人不治、礼人不答,常人方堕于怨怒中,而孟子乃转为自反之说,溯流而上,以观其发处正与不正,其造化运用乃如此之巧。学乎!学乎!不到孟子,安知圣贤转移变化之功与乾坤天地相为表里乎?”

  朱熹的《孟子集注》卷7《离娄章句上》指出:“不得,谓不得其所欲,如不亲、不治、不答是也。反求诸己,谓反其仁、反其智、反其敬也。如此,则其自治益详,而身无不正矣。天下归之,极言其效也。”张栻的《孟子说》卷4《离娄上》指出:“行有不得,不责诸人,而反求诸己,岂不至要乎?其身正而天下归之。天地之间,惟感与应而已。在己者无不正,则在彼者无不顺矣。”

  辅广的《孟子答问·离娄章句上》指出:“自治详,则身无不正;身无不正,则天下无不归。虽极言其效,是亦必然之理也。”郝敬的《孟子说解》卷7《离娄章句上·四》指出:“行有不得,谓家国天下有不亲、不治、不答者,皆反求其仁、智、礼也。君子常见己之非,不见人之不是,则身无不修,而人自无不服矣。”

  冯梦龙的《四书指月·上孟四·离娄·孟子曰爱人不亲章·行有节》指出:“‘行有不得’,不必推广,只看一‘有’字。如不亲、不治、不答,有一于此,便当反求。能如此,则无时无处而不自反矣,故下个‘皆’字。‘身正’,即在‘反求’上看出。‘天下归’,即在‘身正’上看出。此不重极言其效,只见一身而可以管摄天下,深明其不必外求耳。”章世纯的《四书留书》卷6《孟子下·“行有不得”二句》指出:“反身者,代人责己也。人之自咎者,人常宽之;虽有不及,人恕其情矣。”

  《孟子》7·4第二节同样有着丰富的内涵。所谓“行有不得者”,不是说群己之辨的当下困境,亦即不亲、不治、不答;而是说群己之辨的所有困局,譬如不亲、不治、不答。所谓“皆反求诸己”,是说“有一于此,便当反求”,凡事皆需反其仁、反其智、反其敬,反省自己以寻求原因。所谓“其身正而天下归之”,既是说“身正”在“反求”上看出,“天下归”在“身正”上看出;又是说自治详则身无不正,身无不正则天下无不归。总而言之,圣贤转移变化之功在艰难困苦中玉汝于成。

  同样是群己之辨,为什么说《孟子》7·4第一节意在直面当下困境,而第二节意在把控所有困局?这是笔者基于“皆反求诸己”的“皆”字做出的诠释。深究起来,当下困境与所有困局的不同,何尝不是部分与全体的差异。从孟学史看,饶鲁最先认为《孟子》7·4第一、二节含有部分与全体之异。其《饶双峰讲义》卷13《孟子三·爱人不亲章》指出:“上面三句包括未尽,所以下面又说皆当反诸己,添个‘皆’字。凡有行不得所欲者,必自反诸身,则我之身无不正,天下亦归之矣。‘皆’字说得阔,不特说上面三者而已。”

  这一观点得到许多学者的支持。譬如,胡炳文的《孟子通七·朱子集注·离娄章句上》指出:“饶氏发出一‘皆’字,即《集注》‘自治益详’之‘详’字。”胡广等人纂修的《孟子集注大全》卷7《离娄章句上》指出:“‘详’字贴‘皆’字,不止上文三自反而已。”其中,讨论最清晰的是蔡清的《四书蒙引》卷12《孟子·离娄章句上·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章》:

  爱人、礼人、治人,此三端似亦说得尽了。爱人,其所亲者也。礼人,其所敬者也。治人,其所以统莅者也。身之所接,只有此三类耳。然此以所接之人言,则尽矣;若以事物言,则未尽也。故下文又曰:“行有不得皆反求诸己。”而朱注曰:“如此,则自治益详。”而《小注》又曰:“不止上文三自反而已。”又下条,《大注》曰:“不得,谓不得其所欲,如不亲、不治、不答是也。”“如”之一字,可见不止是上文三自反。至于下句云:“反求诸己,谓反其仁、反其智、反其敬也。”则承上文“如不亲、不治、不答”说去。非是上句下“如”字,下句又就指此三者。凡一事一物处之,有不得所愿处,皆宜自反,岂但处人而已哉?

  饶鲁提出的部分与全体之异,凸显“皆”字的分量,富有思辨色彩,值得详加分析。从《孟子》7·4第一节看,孟子所谓“三”,既指三德,亦即仁、智、敬;又指三行,亦即不亲、不治、不答。从《孟子》7·4第二节看,孟子以“皆”字说“行有不得者”,只是说行不只有三,不是说德不只有三。正因如此,朱熹以“如”说“不亲、不治、不答”,以“详”说“自治”,这都是恰如其分的。后儒所谓“包括未尽”“‘皆’字说得阔”,是说“不亲、不治、不答”之行只是部分而非全体,不是说“仁、智、敬”之德也是部分而非全体。归结起来,就“行”而言,第一、二节有着部分与全体之异;就“德”而言,第一、二节并无部分与全体之异。

  黄宗羲曾经批评饶鲁的说法。其《孟子师说》卷4《“爱人不亲反其仁”章》指出:“饶双峰曰:‘上面三句包括未尽,所以下面又说皆当反诸己。“皆”字说得阔,不特说上面三者而已。’愚以为‘行有不得者’句,盖合三者而言之。舍仁、智、敬之外,更有何事而谓‘包括未尽’哉?”《孟子》7·4第一、二节的部分与全体之异只是说“行”,黄宗羲拿“德”做出的批评显然误读了“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的“行”“皆”二字。从《孟子》7·4单章研究的分析层面看,饶鲁义胜黄宗羲,自不待言。

  《孟子》7·4第三节只是引《诗》,孟学史有着两类解读。先看第一类解读。《孟子正义》卷14《离娄上·四章》录赵岐注云:“此诗已见上篇,其义同。”530朱熹的《孟子集注》卷7《离娄章句上》指出:“解见前篇。”再看第二类解读。张九成的《孟子传》卷14《离娄章句上》指出:“且引‘自求多福’之诗为说。呜呼!观《诗》者能如此为用,乃可以用《六经》矣,岂传注笺解所能跂及哉!语至于此,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天下乐事,其有过于此乎?君子其勉之。”

  辅广的《孟子答问·离娄章句上》指出:“为治本乎自反,多福本乎自求。治国者能玩此,则知所本矣。”饶鲁的《饶双峰讲义》卷13《孟子三·爱人不亲章》指出:“‘永言配命’是常常思量要合理,‘永’是无间断之意。”蔡清的《四书蒙引》卷12《孟子·离娄章句上·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章》“《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条指出:“此‘命’字,以理言。饶氏曰:‘“永言配命”是常思量要合理,“永”是无间断之意。’辅氏曰:‘为治本乎自反,多福本乎自求。’亦太纽捏。盖能自反而天下归之,此便是‘永言配命’而‘自求多福’也,引《诗》以咏赞之耳。”郝敬的《孟子说解》卷7《离娄章句上·四》指出:“人能长言合天理,则百福由己求,此修身自然之效也。”冯梦龙的《四书指月·上孟四·离娄·孟子曰爱人不亲章》指出:“引《诗》以‘自’字映‘己’字,然点出‘配命’来,正见天命人心之总会,皆属己身担负。此反求之功,不容缓耳。”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语出《诗经·大雅·文王之什·文王》,被《孟子》3·4、7·4两次称引。举凡同样的语句在《孟子》中两次或者多次出现,赵岐、朱熹作注的体例是前详后略、前实后虚。换句话说,赵岐、朱熹注《孟子》3·4,既详且实;赵岐、朱熹注《孟子》7·4,既略且虚。所以,第一类解读只说“此诗已见上篇,其义同”“解见前篇”,类似承前省,乃是正义体使然。

  但是,同一诗篇,置于不同语境,含义自有差异。所以,第二类解读身临其境,各有阐释,间有商榷,诗义再度焕发,乃是说解体使然。说解体所谓“多福本乎自求”“正见天命人心之总会”“观《诗》者能如此为用,乃可以用《六经》”,给予我们两方面的启发:一方面,直面当下困境,把控所有困局,构成前二节的群己之辨;“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构成第三节的力命之辨。另一方面,群己之辨促成德福一致,力命之辨庇护德福一致;唯有畏天知命、知天立命、乐天安命,亦即经由力命之辨,群己之辨方能达成自身的和谐。换句话说,第二类解读不仅可以弥补正义体的不足,而且更能完善《孟子》7·4全章的义理,实质是敞开并呈现了孟子引《诗》的深意。

  三、以“反求诸己”为切要

  从《孟子》7·4单章研究的综论层面看,有学者认为此章传孔子、曾子之说。其代表性的观点,正如张九成的《孟子传》卷14《离娄章句上》指出:“呜呼!孟子之于圣学可谓有功矣。于孔子自省、自讼、自厚之说,曾子三省、忠恕之说,又发其大用于事为之间,使圣道晓然如在目前,则此章是也。”又说:“夫夫子止言‘见不贤而内自省’‘见其过而内自讼’‘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曾子止言‘吾日三省吾身’‘夫子之道忠恕’,未论爱人不亲、治人不治、礼人不答之几。今孟子乃于圣贤微处推而大之,发为自反之论,然后自省、自讼、自厚、三省、忠恕之说愈觉光大。余以是喟然叹曰:孟子之于圣学可谓有功矣。”另外,康有为的《孟子微》卷3《礼智第五》指出:“此明爱人、治人、礼人,一切当反身求己,孔子所谓‘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也。”唐文治的《孟子大义》卷7《离娄上·第四章》指出:“此孟子传曾子之学也。反躬自省之道,以曾子为最密。”

  孔子究竟如何说的?《论语》4·17指出:“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论语》5·27指出:“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论语》15·15指出:“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曾子究竟如何说的?《论语》1·4指出:“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论语》4·15指出:“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从《论语》全书看,孔子提倡自省、自讼、自厚,曾子提倡三省、忠恕;从《孟子》7·4看,孟子四次说到“反”字,意即反省自己寻求原因。所谓孟子传孔子、曾子之说,不只是“照着讲”,而且是“接着讲”,亦即以“反求诸己”为功夫,有功于孔门内圣之学。

  从《孟子》7·4单章研究的综论层面看,还有学者认为此章承《孟子》7·3而言。其代表性的观点,正如朱熹的《孟子集注》卷7《离娄章句上》指出:“亦承上章而言。”后来,辅广的《孟子答问·离娄章句上》指出:“此亦承上章‘得天下以仁’而言之也。”

  《孟子集注大全》卷7《离娄章句上》录陈栎注云:“承上章‘得天下以仁’而言,因言仁而及智与礼,仁包智、礼也。”蔡清的《四书蒙引》卷12《孟子·离娄章句上·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章》“《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条指出:“朱子曰:‘亦承上章而言。’是主为人上者。故曰:‘其身正而天下归之。’”唐文治的《孟子大义》卷7《离娄上·第四章》指出:“此承上章而言。能自求福,则能保四海而永配天命也。仁者,福之基也。求福者,求仁也。”

  所谓《孟子》7·4“承上章而言”,是说它继承了《孟子》7·3“得天下也以仁”的王道政治学,并且有所发挥。“承”是说对于上章有继承,“而言”是说此章同样有发挥。饶鲁的《饶双峰讲义》卷13《孟子三·爱人不亲章》指出:“此章补前章意。前章说大纲,此章说得密。”“补”字是对“承”与“而言”的整合。如果说《孟子》7·3揭明了王道政治学的大纲,那么,《孟子》7·4则阐明了王道政治学的本领,亦即以“天下归之”为功效,本领就是“反其仁”而“身正”。

  以“反求诸己”为功夫,以“天下归之”为功效,何者更为切要?一方面,从群己之辨看,没有“反求诸己”的功夫,哪有“天下归之”的功效?唯有“反求诸己”,方能“天下归之”。另一方面,从力命之辨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反求诸己”而且“天下归之”,尽其力、有其命就能心想事成,尽其力、无其命就会事与愿违。正因功效可遇而不可求,功夫取决于自身努力,我们认为《孟子》7·4以“反求诸己”为切要。张栻的《孟子说》卷4《离娄上》指出:“为国者,以反求诸己为至要。”

  唐文治的《孟子大义》卷7《离娄上·第四章》指出:“反求诸己者,本身作则之要,有诸己而后求诸人也,修身之彻始而彻终者也。”其《孟子大义》卷8《离娄下·离娄篇大义》指出:“反求诸己,本身作则而已矣,故沛然德教行乎四海矣。”反求诸己,反省自己以寻求原因,严以律己而宽以待人,既是修身之要,又是治世之要。以“反求诸己”为切要,究其实,就是以内圣统摄外王、以道德引领政治。

  孟子的“反求诸己”思想,不仅夯实并彰显了传统儒家问心无愧的修身之道,而且培育并铸就了中华民族成人之美的处世之道,历史影响深远,当代价值显著。有学者精辟地指出:

  “反求诸己”是儒家一个十分重要的修养原则。孟子对此有很多论述,如“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3·4),“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3·7),“君子必自反也”(8·28),“反身而诚”(13·4),等等。本章则提出:一切行为没有达到其结果,都要反求诸己。

  孟子通过“反求诸己”的修身之道,追求其“浩然之气”的理想人格。孟子的“反求诸己”凸显人的主体性,凡事先思己过,张扬了君子的道德情怀。孟子“反求诸己”的思想融入中华民族的精神品格中,塑造了中华民族“静时常思己过,闲事莫论人非”的美好品质,有其现实意义和价值。

  综上所述,《孟子》7·4单章研究包括分析、综论两个层面。从分析的层面看,直面当下困境,把控所有困局,构成第一、二节的群己之辨;“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构成第三节的力命之辨;唯有经由畏天知命、知天立命、乐天安命的力命之辨,个人与家庭、国家、天下的群己之辨方能达成自身的和谐。从综论的层面看,所谓传孔子、曾子之说,侧重“反求诸己”的功夫;所谓“承上章而言”,侧重“天下归之”的功效;基于群己之辨与力命之辨的内在张力,全章当以“反求诸己”为切要。

  《孟子》3·7、7·4各自一言“反求诸己”,前章主要说射箭,后章全面说人事。姜兆翀的《孟子篇叙》卷4《离娄全篇·恒言章》认为《孟子》7·4、7·5:“此二章为全篇大纲领。”当今社会,我们在“行有不得”的无奈当中不懈地“反求诸己”,何尝不能像古人那样,倍感《孟子》7·4及其相关篇章的亲切有味、隽永深长!

编辑:宫英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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