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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丽:晚唐儒士林慎思的人才观

来源:走进孔子杂志作者: 2023-04-14 11:00

  “人人都说伸蒙好,可惜吾家不姓林。”理学宗师朱熹曾对林慎思发出这样的慨叹。林慎思(844—881),长乐崇贤乡钦平里鸿山(今福州长乐区潭头镇大宏村)人。唐懿宗咸通九年(868)进士,先后授官秘书省校书郎、兴平县尉、水部郎中,为官期间勤政惠民,颇负盛名。后因累疏切谏不纳被贬为京兆府万年县令,率民众抵抗黄巢农民起义军之时被杀害。他的显名不仅在于官任之上,更在于他是福建历史上第一位思想家,其传世著作《伸蒙子》《续孟子》是唐末传承和发展儒学的重要参考。其中,对于人才的思考与践行是其儒学思想的关键组成部分。

林慎思塑像

  一

  唐朝末年王室衰微,盛象不再。生活在社会动荡时期,林慎思试图运用儒家的治国安邦经略起衰救坏,他沿袭了儒家的人才观思想,认为选才得当与否直接关系到国家的治乱兴衰。孔子有云:“才难。不其然乎?”(《论语·泰伯》)一语点明人才难得。孟子也明确提出“不信仁贤,则国空虚”(《孟子·尽心下》)的论断,以“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孟子·公孙丑下》)的典故,阐明了人才的重要性。林慎思继承了孔孟思想,他十分重视人才的价值,借商山四皓助吕后夺嫡的史实,说明重用贤人有时甚至能够改变一个时代,“则知四皓始而处者,非傲君也,辞天爵矣。终而出者,非私赂也,正天下矣”(《伸蒙子·持危》)。

  在人才认定方面,林慎思有自己的一套识人标准:

  一要尽“忠”。先秦儒家对“忠”的理解包括两方面的含义:一是将其作为一种伦理标准,“尽心于人曰忠”(《四言铭系述》),“为人谋而不忠乎?”(《论语·学而》)“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论语·子路》),意为真诚、尽心竭力。忠作为八德之一,常与“恕”“信”连用,如“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论语·里仁》),“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孟子·告子上》),强调与人交往要以真诚为务。二是忠君爱国的政治主张,《论语》载:“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将“忠”与“君”联系起来,体现的是君臣之道中对臣子单方面忠诚的要求。以此为基础,林慎思对忠君思想进行了申发。无论是在《伸蒙子》还是《续孟子》中,林慎思对比干都不吝赞赏之词,他认为只有像比干此等“力谏就死”之人才是忠臣,他举贤的政治标准之一是对统治阶级竭力尽忠、死而不怨。这与当时的时局背景是分不开的,唐朝末年战乱频仍、民不聊生,朝廷荒颓、怠于政事,他以比干为榜样,将满腔报国热忱化作谏言,试图挽救时局却惨遭贬谪排挤。在林慎思看来,为臣事君,忠之本也,即使“谏之不听,亦欲垂明镜于后代”(《伸蒙子·演忠》)。林慎思不仅主张忠于君王,还提出了“忠于历史”的人才观:“夷齐之谏,不独吐一时之忠,抑垂千古之戒也。且人皆曰纣可伐也,独夷齐不以为然者,其意不亦深乎?故谏不贵纳于一时之周武,而贵纳于后代之诸侯。不贵存于一时之商纣,而贵存于后代之王室。”(《伸蒙子·明谏》)他认为比起“一时之忠”,能够让后世引以为戒,在历史中吸取教训,不能“鉴于有道不鉴于无道”(《伸蒙子·鉴旨》),避免重蹈“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的覆辙更为重要。林慎思不仅将这种人才理论跃然于纸,更将他的理念付诸了实践,“伸蒙处黄巢之乱,以万年令骂贼死官,方其骂贼,岂不知其必死哉,义在于死而不利于苟生也”(《续孟子·序》),誓死捍卫了自己忠君爱国的主张。

  二要有“智”。一方面,林慎思强调知识的累积,他反对愚民政策,主张开化民智。针对孔子“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论语·子罕》)的思想作了发挥,认为人才就是要不断地去学习,不断地解开疑惑。如愚子问:“吾闻君子不惑,小人多惑。有诸?”林慎思回答:“人无不惑,在知与不知耳。”(《伸蒙子·辨惑》)他认为惑与不惑的关键在于“知”与“不知”、学与不学,所谓“好学近乎知”(《中庸》),孟子也说“学不厌,智也”(《孟子·公孙丑上》),所以“君子知其所惑而不惑矣,小人不知其所惑而惑矣”(《伸蒙子·辨惑》)。《中庸》将“知、仁、勇”看作“三者天下之达德”,在林慎思看来,民智的提高与道德教化有直接的联系,他提出了“今人易化”(《伸蒙子·喻民》)的观点:就个体而言,今人、古人的性情都是先天完具无法改变的;但从社会发展总体上来说,随着文明的不断进步,经验与知识的不断累积,今人会比古人更容易理解和接受教化的引导,而这一点也是人才的必要条件。另一方面,林慎思坚持“治大以智,治小以力,智役众人,力穷一身”(《伸蒙子·辨治》),认为治理小群体可以以力取之,但若要治理大国,则还是需要依靠智慧与能力。


《伸蒙子》书影

  三要能“干”。在孟子看来,环境对人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因此他曾发出“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孟子·尽心上》)的感慨。与孟子不同的是,林慎思更注重自身能力的培养,他认为能力比环境更重要。“夫子所谓禹、稷、颜回同道,使易地则皆然。然则禹以治水之功著,使回易禹,其能治水乎?稷以播种之功著,使回易稷,其能播种乎?”(《续孟子·万章十》)万章问孟子,大禹以治水功勋卓著,如果换作颜回,他能治水吗?稷以播种而扬名显著,换作颜回,他也能播种吗?孟子回答:“善捕于物,使狩反于水,必能为渔焉;渔反于山,必能为狩焉。”(《续孟子·万章十》)林慎思假借孟子之言,认为能力是相通的,善于狩猎的也必然会捕鱼,得出若禹、稷、颜回同道,即使更换环境,也会做出同样功绩的结论。他的思想具有鲜明的形而上学的特点,强调个人能力是判断人才的决定性因素,能力处于核心地位,不会因为外部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四要修己。儒家历来注重道德修养。子路问君子,孔子以“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论语·宪问》)为君子作了诠释。林慎思认为,比起“治外物”,“治己身”实则是更难的一个过程。他写道:“习幻惑之徒蓄其异术,每一呼吸皆能变寒为暑,变正为非矣。习焚炼之徒蓄其神方,每一施用皆能变石为金,变土为银矣。然外物荣枯贵贱犹能变之,而己身荣枯贵贱不能变之,何邪?信知治外物之易,而治己身之难也。今有人行文行忠信之道,能言于人而不能行于己,与夫习幻惑焚炼之徒何如?是知巧妇之手不能饰丑为容,壮夫之力不能拔贱为贵。”(《伸蒙子·治难》)“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论语·述而》)这是孔子教育学生的主要内容,不仅重视文化知识的学习,也注重道德品行的塑造。文与行是外在修养,忠与信则是内在品德的修炼,但是知易行难,只有不断加强自身修养,“进退不违规矩”,才是君子“立道光显,为后代所瞻瞩”(《伸蒙子·显防》)的良策。

  二

  对于人才的识别与考察,林慎思的思考具有一定的现实针对性。在《伸蒙子》中,他提到宋国人孔不疑喜欢结交士人招揽门客,但其中不乏小偷小摸之人,如此不加鉴别一味养士,难免会给自己招致污名,“家有无肖之氓矣,不疑非好士邪,反贻盗之名矣”(《续孟子·屋庐子七》),阐明君主识别考察贤才的重要性。

  其一,要从内心思想上去考察,去伪存真。鉴别贤才,不能只看他平素呈现出的状态,“听其言而观其行”(《论语·公冶长》),更应该通过任用去探究他的内在心理,观察他的本质,不为一时的表象所迷惑。齐宣王问孟子:“我想要任忠去邪,用得其当,该怎么分辨周围哪些是贤良之人呢?”孟子答:“任用他们就知道了。”林慎思以分辨木材为例,木材被砍了以后放在院里,时间一长,或被灰土覆盖,或者长满苔藓,从外表看,无法区分是松木还是栎木。但若用斧头砍削,看到木材内部的结构就可以分辨了。而“贤不肖在王之左右诚久矣,进退以恭,言容以庄,目之于外,诚不分其贤不肖也。在禄以诱之,劳以处之,索其内,然后辨矣。王苟不用,则贤不肖何以别乎?”(《续孟子·齐宣王九》)识别人才与木材同理,关键在于“索其内”,在任用的过程中,或以高官厚禄诱惑他们,或将其置于劳苦的环境中历练他们,去探索他们内心真实的理想追求,便可以由表及里,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其二,要从个人能力上去考察,严于律己。传统意义上,儒家在实践中对如何识别人才大多是进行多层次、多维度的横向研究,而林慎思在考察人才方面则进行了纵向的延伸。他认为人才首先应“周防其身”,要考察其明辨是非的能力。“言天不覆地不载,是露其机而先见其伪。先见其伪,欲惑于人,其可得乎?隐其机而难知其伪,欲人不惑,其可得乎?且设阱于野,隐其机也,兽不知其防,则触而入矣。设伪于国,隐其机也,人不知其防,则触而入矣。”(《续孟子·公孙丑六》)有些话一说出来大家都知道是假的,但若将假象隐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他人要想不被骗就不那么容易了。在野外设立陷阱并加以伪装,野兽不知道防备,就会掉进陷阱。国家也有这样的陷阱,如果不知道防备,也会落入圈套之中。所以考察人才尤其要重视其个人能力的展现。其次,君子应注重自身道德修养,经得起监督,严格要求自己,不授人以柄。“居暗室而望明庭者,虽隔帘幕而妍丑亦辨矣。居明庭而视暗室者,虽去帘幕而美恶不分矣。故君子居其显,进退不违规矩也。脱有一失,则庸昧者皆见而噪矣。”(《伸蒙子·显防》)在暗室中看亮处的人,虽然隔着帘子,美丑也看得分明。而在亮处看暗处的人,即使除去帘帐,也分不清美丑。所以君子身居显位,要进退有据,一言一行都有示范作用。一旦出现失误,就会被鼓噪而被放大问题。再者,林慎思还提出“择友”的考察方法,“君子行其道则先防恶人,伺其善则交之”(《伸蒙子·伺难》)。正所谓“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孟子·万章下》),在与善士、与经典交好的同时,得乎其中,亦是人才所需具有的特质。

《续孟子》书影

  

  在选贤任能方面,林慎思也提出了自己的主张。

  第一,要尊重人才,察纳雅言,“以急贤之心要四方之心”。

  林慎思认为,招贤纳士、识才尊贤事关国家的治乱兴衰。儒家一直强调凡事应讲求轻重缓急,对于君主来说,求贤若渴就是当务之急。“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孟子·尽心上》)孔子认为唐尧虞舜执政时期天下大治,正是因为人才济济。“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论语·泰伯》)《论语集注》曰,“言周室人才之多,惟唐虞之际,乃盛于此”,所以林慎思提出统治者应向周公学习,“以急贤之心要四方之心”“闻有士之名,则必欣然而迎之”,必可使“四方之心归焉”(《伸蒙子·广贤》),愿为王朝效犬马之劳。招揽人才的同时,要尊重人才,“设礼以待士”(《伸蒙子·广贤》),咨诹善道,察纳雅言,若贤才进谏不被采纳,则很难留住人才。孟子十分强调君主对人才的礼待,他认为遇事应主动请教贤才,而不能随意召唤,“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孟子·万章下》)。林慎思继承并发扬了孟子“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孟子·公孙丑下》)的思想,在他看来,“善医者不自造他户,必待媒而后行;善相者不自俟他颜,必待求而后动”(《续孟子·彭更十三》)。此外,林慎思还主张在其位谋其政,如果建言献策不能被君主采纳,应及时全身而退,以免造成人才浪费。所以当蚳蛙“谏于王而不用”(《续孟子·公都子四》)时,他便借孟子之口劝诫蚳蛙离开,正是因为“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孟子·公孙丑下》)。

  第二,要知人善任,正己达人,“大夫苟能与王移厚利之心而在仁义,移薄仁义之心而在利,则上下移矣”。

  《论语》有云:“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论语·里仁》)林慎思认为,将人才置于合适的位置上,“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孟子·公孙丑上》),能对群众起到典型的带头示范作用。这是一种权力的导向,所谓“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论语·颜渊》)上位者端正己身,便能以自身行动来带动他人。在《伸蒙子》中,林慎思借用“敬慎威仪,维民之则”(《诗经·大雅·抑》)的说法,提出君主要“先以容仪正其身”(《续孟子·梁襄王二》),以身作则,通过言传身教为百姓做好榜样。同时,针对孟子的“义利之辨”,林慎思提出了“盗仁”(独自行仁义之事,盗取仁德之名)的思想,认为个人的表率是有限的,如果得不到大家的认同,就不能改变社会厚利轻义的风俗;只有领导者率先垂范宣传仁义,才能上行下效,起到移风易俗、净化社会风尚、达成社会共识的效果。他说,从前有个人看到有人忍饥挨饿,即使不是自己的亲人他也会努力地去帮别人脱离困境,而当自己快要冻饿而死时,却没有人伸出援手,这便是因为“大夫从王厚利而薄仁义故也”。“厚利率民,民争贪欲,苟有独持仁义者,宜乎不得全其身矣。”(《续孟子·梁大夫一》)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个人若独自坚持仁义之道,恐怕很难保全自己。《墨子·鲁问》载:“一农之耕,分诸天下,不能人得一升粟。”“一妇人之织,分诸天下,不能人得尺布。”“一夫之战,其不御三军。”一个人的力量过于单薄是显而易见的,而在“其身正,不令而行”(《论语·子路》)的基础上再加以宣传教化,就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天下匹夫徒步之士少知义,而教天下以义者,功亦多,何故弗言也?”(《墨子·鲁问》)林慎思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认为所用人才应严于修身,先正己而后达人,“信而不行,则不以身先之也。故曰:禁胜于身,则令行于民矣”(《管子·法法》)。只有自身经得起考验,所倡导推行的政令才能在民众中畅行无阻,达到改善社会风气的作用。

  第三,要一视同仁,任人唯贤,“以其大而举之,不以其小而废之”。

  林慎思强调,君主在任贤使能之时,首先要一视同仁、赏罚得当,若有亲疏远近之分,则势必会失去人心。“佣治粟者,虽役力求精,曾不得其尝焉;佣治膳者,虽不劳力自精,亦先得其尝焉。矧治粟功至,仅免于诛也;治膳功至,又加其赏焉,何则?治粟犹四方外臣也,治膳犹左右内臣也,外不及内而然也。噫!使明目达聪,鉴难易于内外,而赏罚岂有谬加者乎?”(《伸蒙子·辨功》)他将近臣比作“佣治膳者”(准备膳食的人),将外臣比作“佣治粟者”(雇来耕田的人),内臣外臣都是治理国家不可或缺的人才,如果厚此薄彼,赏罚不公,会有损于威信,导致国家陷入混乱之中。所以,当权者应目光长远、一视同仁、公正无私,不能偏听偏信感情用事。其次,在用人过程中应唯才是举,公私分明。“舜不以禹德可立而不殛鲧,是无私于禹也;禹不以父仇可报而不受禅,是无私于舜也。”(《续孟子·庄暴十二》)鲧因治水不善被舜处死,其子大禹子承父业,治水成功后,舜公正无私不计前嫌,将帝位传给禹。在选人用人上要出以公心,坚持原则,真正做到人尽其才。再次,对待人才要扬长避短、量才适用,不应过于求全责备,“以其大而举之,不以其小而废之”(《续孟子·陈臻十四》),充分发挥人才的潜能与作用。

  综上,林慎思的人才观与唐末的社会环境息息相关,具有鲜明的历史特点,虽然其思想表现出一定的阶级局限性与保守性,但在选贤任能方面的主张还是具有一定见地,在这方面,我们可以从其中吸取一些有益的经验与启示。

  作者简介:董丽,历史学硕士,孟子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编辑:张懿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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