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王阳明哲学研究举要
来源:《中国儒学年鉴》2024年卷作者:李阳 2024-11-15 15:41
王阳明(王守仁),作为明代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军事家和教育家,其心学思想对中国乃至东亚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近年来,随着学术研究的不断深入,王阳明研究呈现出多元化、精细化的趋势。本文基于近期发表的相关文献,对王阳明研究的主要方向、核心观点及研究动态进行综述,以期为未来的研究提供参考和启示。
一、阳明心学与经学的互证与会通
王阳明的心学思想与其对经学的阐释密不可分。钟纯《“经学即心学”:王阳明心学与其经学互证与会通》指出,王阳明通过心学视角重新诠释经学,将传统经学中的“理”内化为个体的心性修养,实现了心学与经学的深度融合。王阳明经学与心学的关系本是相辅相成,互证互通,但在以往阳明学研究中,由于过于强调其心学本身,而忽视对源于经学的心学内容进行挖掘与考察,亦较少深入对经学与心学关系的辩证关系的厘清。王阳明通过“以心释经”与“以经证心”两种诠释进路,将其“经学即心学”的主张付诸经典的诠释当中,以此来反映“六经”与“吾心”互证的具体过程。钟纯进而指出,阳明的经学观是立足于心学,并以“经心会通”“由经明心”等运作模式来阐发心学要义,亦即在经典诠释中要求去繁求简、体认本心,致使经学最终转为心学的输出。因此,他强调对于阳明经学与心学关系的反思与认识,应该重回儒学诠释传统,而非一味“以西释中”。
薛建立《从良知见在到自慊:王阳明致良知工夫的现实展开》进一步阐释了王阳明如何通过致良知工夫将心学理念落实到日常生活中,展现了心学与经学的实践互证。薛建立认为,王阳明“四句教”所开显的致良知工夫路径可以推阐为:从良知见在处肯信良知以生发源初的工夫境域,由“工夫不独”而成就工夫良性的背景态势,然后实落用功为善去恶,最终求得自慊。良知见在处肯信良知即要有从中心视域到边缘视域的肯信:中心视域的肯信最为重要的是当下保有那一念明觉处的道德实行意愿;边缘视域的肯信则涉及道德形上学的建立;两种肯信力量的主动融合则在于立志。“工夫不独”主要指师友间的感通相助。实落用功为善去恶则一方面当量力有渐,另一方面须无间于内外动静未发已发。自慊为致良知工夫成就时内心所具有的纯粹良善实感,可以作为致良知工夫的当下印证。四者的现实展开并非线性的,而是一种参伍错综的相续。
二、阳明知行合一的实践哲学
知行合一是王阳明哲学中的核心概念。单虹泽《“着实用意”到“实行其意”:“自然”视域下的王阳明“诚意”说》从“自然”的视域出发,探讨了王阳明“诚意”说中的知行合一思想。单虹泽认为,王阳明的“诚意”学说包含了一个意义转向的过程,这已成为今日学界之共识,但少有学者揭示成因。事实上,这一转向与阳明学中的“自然”概念相关。根据不同语境,“自然”展开为两种含义:一是道德实践的自发动力,二是道德本体的自然状态。根据“自然”的第一种含义,“诚”表示在自发的内在动力的推动下为善去恶,“诚意”就是使“未诚”之意复归于“诚”。根据“自然”的第二种含义,“诚”表示使心体的本然至善状态充分呈现,“诚意”就是使本来真诚的道德意念展开于道德实践之中。这两种工夫进路可以分别概括为“着实用意”和“实行其意”,前者重在“以意治意”,后者重在“以事显意”。阳明“诚意”说的发展路径展现为从“着实用意”到“实行其意”,其内在根据是阳明基于“自然”观念对意、物的不同理解以及对朱子“诚意”说的修正。
卢盈华《情感、良知与行动的内在交融——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说重探》深入分析了王阳明知行合一思想中情感、良知与行动的内在关系,揭示了其作为实践哲学的深刻内涵。卢盈华认为,良知与行动相关的意涵包括道德行为推动力、实践能力两个方面。道德情感贯通了良知不同方面的特征。在意识的清晰性、行为推动力和对外在知识的促进方面,未经实践深化的良知与为实践所深化的不同阶段的良知之间,存在着重要的程度差异。这种解读可以解决王阳明知行合一说表面上的矛盾和逻辑问题,并更好地澄清我们的道德体验。
三、阳明良知论的内在逻辑和致良知工夫的展开
良知论是王阳明哲学体系的重要基石。苏晓冰《王阳明与理学中的道统问题》探讨了王阳明良知论与理学道统之间的关联,揭示了良知作为道德本体的内在逻辑。苏晓冰认为,“存天理、去人欲”在阳明那里与在朱子那里一样,都构成了“精一”之功的更为具体的下手工夫,也同样是圣学工夫的根本所在。虽然阳明晚年进一步将自己的工夫进路界定为“致良知”。但实际上,致良知仍然可以看作是“存天理”的具体方式,因此他说:“只是要存这天理。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天理即是良知,千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传习录下》)进一步而言,甚至致良知也可以看作是“精一”之功的更为具体的方式:“我辈致知,只是各随分限所及。今日良知见在如此,只随今日所知扩充到底;明日良知又有开悟,便从明日所知扩充到底。如此方是精一功夫。”(《传习录下》)因此,源于“十六字心传”的“精一”工夫构成了致良知工夫的根源。总而言之,作为“心学之源”的“十六字心传”是阳明道统论的核心所在,而阳明道统承接的正是程朱以来的理学道统论,其心学建构也是在理学道统论所开出的心学路向上展开的。
李焕然《“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王阳明心理行为论简议》从心理行为论的角度,分析了良知在个体行为决策中的关键作用。李焕然针对陈来《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这本书的观点提出了自己的质疑:无论传统上对于王阳明的批评者,还是当代研究王阳明的学者,对于他们来说,一个中心问题在于——王阳明的学说是否在本质上是基于某种对于“知”(知识)与“行”(行动)的修正性的理解?王阳明究竟是接受了对于知识和行动的通常的理解并在这个意义上主张知识和行动是“合一”的,还是提出了一种修正性的知识和行动的概念,从而使得“知行合一”这一立场显得更加合理?就该问题关于“行”的方面来看,一直以来,人们的关注主要在于王阳明文献中的那样一些段落,在那些段落中,王阳明清楚地声称特定的心理事件(mentalevents)就是“行”,或者构成“行”的部分。
四、王阳明哲学的实践应用
王阳明哲学不仅具有深刻的理论价值,更在实践中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龚晓康《“顺本体是善,逆本体是恶”:王阳明善恶观辨证》探讨了王阳明善恶观对于道德实践的指导意义。龚晓康认为,王阳明对于善恶有着明确的界定:“顺本体是善,逆本体是恶。”其意在于,意念活动随顺心之本体,即是“善”;意念活动违逆心之本体,则为“恶”。由此,“善恶只是一物”与“善恶终不可混”两种看似矛盾的说法就能得以和会:“意之所在便是物”,善恶皆是就意念活动而言,故“善恶只是一物”;“有善有恶意之动”,意念活动于本体有顺逆的分判,故“善恶终不可混”。前者是要反对善恶实在主义,后者则批评了善恶相对主义。而王阳明关于善恶的界定,也涉及如何理解程颢的“善恶皆天理”:一方面,本心发动而有意念,意念发动而有善恶,善恶的分化实为本心流行的天然理则;另一方面,善恶是就心之本体的顺逆而言,而心之本体即是天理,故善恶皆是基于天理而得以界定。因此,“善恶皆天理”并不是说善恶皆根源于本体意义上的天理,而是说对善恶的界定不能离于天理。实则,如何超越对待之善恶以回归绝待之至善,方是王阳明善恶观的旨趣所在。
乐爱国《朱熹、王阳明对程颢“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诠释》分析了王阳明如何通过对“万物一体”的理解,将哲学思想融入社会实践。乐爱国认为,王阳明把“明明德”与“亲民”看作体用关系,强调二者的不可分离。他说:“只说‘明明德’而不说‘亲民’,便似老、佛。”因此,他将“明明德”与“亲民”统一起来,说:“明德、亲民,一也。古之人明明德以亲其民,亲民所以明其明德也。是故明明德,体也;亲民,用也。而止至善,其要矣。”又说:“德不可以徒明也。人之欲明其孝之德也,则必亲于其父,而后孝之德明矣;欲明其弟之德也,则必亲于其兄,而后弟之德明矣。君臣也,夫妇也,朋友也,皆然也。故明明德必在于亲民,而亲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故曰一也。”尤其王阳明还将“明明德”“亲民”与“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联系起来。他说:“惟夫明其明德以亲民也,故能以一身为天下;亲民以明其明德也,故能以天下为一身。”王阳明在《大学问》里更为明确指出:“明明德者,立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体也。亲民者,达其天地万物一体之用也。故明明德必在于亲民,而亲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君臣也,夫妇也,朋友也,以至于山川鬼神鸟兽草木也,莫不实有以亲之,以达吾一体之仁,然后吾之明德始无不明,而真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矣。”由此可见,在王阳明那里,“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有体有用,其体在“明明德”,其用在“亲民”,包含了丰富的内涵。
除了上述几个主要方向外,近年来王阳明研究还涉及多个领域,如王阳明的合一性思维(朱承《王阳明的合一性思维及其旨趣》)、物与知的关系(张锦枝《论王阳明思想中的物与知》)、实行哲学的辨析(袁新国《从“力行”到“实行”的重大转折——王阳明“实行”哲学的新辨析》)、美善关系论(邓立《王阳明的美善关系论》)等。这些研究从不同角度切入,丰富了王阳明思想的内涵,也展现了学术研究的多样性和创新性。可以看出,王阳明哲学研究呈现出多维视野下的丰富内涵。通过心学与经学的互证与会通、知行合一的实践哲学、良知论的内在逻辑及其实践应用等多个维度的探讨,我们得以更全面地理解王阳明哲学的深刻意蕴。王阳明哲学不仅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现代社会道德建设、心灵修养及实践创新的宝贵资源。未来,我们应继续深化对王阳明哲学的研究,深入挖掘其现代价值。
(作者单位:尼山世界儒学中心)
编辑: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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