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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亡论下

来源:作者:晋·陆机 2007-07-14 14:53

昔三方之王也,魏人据中夏,汉氏有岷、益,吴制荆、扬而奄有交、广。曹氏虽功济诸华,虐亦深矣,其民怨矣。刘公因险以饬智,功已薄矣,其俗陋矣。夫吴,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德,聪明叡达,懿度弘远矣。其求贤如不及,恤民如稚子,接士尽盛德之容,亲仁罄丹府之爱。拔吕蒙于戎行,识潘浚于系虏。 推诚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权之我逼。执鞭鞠躬,以重陆公之威; 悉委武卫,以济周瑜之师。卑宫菲食,以丰功臣之赏;披怀虚己,以纳谟士之算。 故鲁肃一面而自托,士燮蒙险而致命。高张公之德,而省游田之娱;贤诸葛之言, 而割情欲之欢;感陆公之规,而除刑法之烦;奇刘基之议,而作三爵之誓;屏气跼蹐,以伺子明之疾;分滋损甘,以育凌统之孤;登坛慷慨,归鲁子之功;削投恶言,信子瑜之节。是以忠臣竞尽其谟,志士咸得肆力,洪规远略,固不厌夫区区者也。故百官苟合,庶务未遑。初都建业,群臣请备礼秩,天子辞而不许,曰:“天下其谓朕何!”宫室舆服,盖慊如也。爰及中业,天人之分既定,百度之阙粗脩,虽醲化懿纲,未齿乎上代,抑其体国经民之具,亦足以为政矣。地方几万里,带甲将百万,其野沃,其兵练,其器利,其财丰;东负沧海,西阻险塞,长江制其区宇,峻山带其封域,国家之利未巨有弘于玆者矣。借使中才守之以道,善人御之有术,敦率遗典,勤民谨政,循定策,守常险,则可以长世永年,未有危亡之患也。


或曰:“吴、蜀唇齿之国也,蜀灭吴亡,理则然矣。”夫蜀,盖藩援之与国,而非吴人之存亡也。何则?其郊境之接,重山积险,陆无长毂之径;川阨流迅,水有惊波之艰。虽有锐师百万,启行不过千夫;轴舻千里,前驱不过百舰。故刘氏之伐,陆公喻之长蛇,其势然也。昔蜀之初亡,朝臣异谋,或欲积石以险其流, 或欲机械以御其变。天子总群谊而谘之大司马陆公,公以四渎天地之所以节宣其气,固无可遏之理,而机械则彼我之所共,彼若弃长技以就所屈,即荆、扬而争舟楫之用,是天赞我也,将谨守峡口以待擒耳。逮步阐之乱,凭宝城以延强寇,重资币以诱群蛮。于时大邦之众,云翔电发,悬旍江介,筑垒遵渚,襟带要害,以止吴人之西,而巴、汉舟师,沿江东下。陆公以偏师三万,北据东坑,深沟高垒,案甲养威。反虏晼迹待戮,而不敢北窥生路,强寇败绩宵遁,丧师大半,分命锐师五千,西御水军,东西同捷,献俘万计。信哉贤人之谋,岂欺我哉!自是烽燧罕警,封域寡虞。陆公没而潜谋兆,吴衅深而六师骇。夫太康之役,众未盛乎曩日之师;广州之乱,祸有愈乎向时之难。而邦家颠覆,宗庙为墟。呜呼!“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不其然欤!


《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玄》曰“乱不极则治不形”,言帝王之因天时也。古人有言曰“天时不如地利”,《易》曰“王侯设险,以守其国”,言为国之恃险也。又曰“地利不如人和”,“在德不在险”,言守险之由人也。吴之兴也,参而由焉,孙卿所谓合其参者也。及其亡也,恃险而已,又孙卿所谓舍其参者也。夫四州之萌非无众也,大江之南非乏俊也,山川之险易守也,劲利之器易用也,先政之策易循也,功不兴而祸遘者,何哉?所以用之者失也。是故先王达经国之长规,审存亡之至数,谦己以安百姓,敦厚以致人和,宽冲以诱俊乂之谋, 慈和以结士民之爱。是以其安也,则黎元与之同庆;及其危也,则兆庶与之共患。 安与众同庆,则其危不可得也;危与下共患,则其难不足恤也。夫然,故能保其社稷而固其土宇,《麦秀》无悲殷之思,《黍离》无愍周之感矣。

编辑:王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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