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衡卷第二十五
来源:作者: 2007-05-21 15:28
诘朮篇
图宅朮曰“宅有八朮,以六甲之名数而第之,第定名立,官商殊别。
宅有五音,姓有五声,宅不宜其姓,姓与宅相贼,则疾病死亡,犯罪遇祸。”
诘曰:夫人之在天地之间也,万物之贵者耳。其有宅也,犹鸟之有巢,兽之有穴也。谓宅有甲乙,巢穴复有甲乙乎?甲乙之神独在民家,不在鸟兽何?夫人之有宅,犹有田也。以田饮食,以宅居处,人民所重,莫食最急,先田后宅,田重于宅也。田间阡陌可以制八朮,比土为田,可以数甲乙,甲乙之朮独施于宅,不设于田,何也?府廷之内,吏舍比属,吏舍之形制何殊于宅,吏之居处何异于民,不以甲乙第舍,独以甲乙数宅,何也?民间之宅,与乡亭比屋相属,接界相连,不并数乡亭,独第民家,甲乙之神何以独立于民家也?数宅之朮行市亭,数巷街以第甲乙。入市门曲折,亦有巷街。人昼夜居家,朝夕坐市,其实一也。市肆户何以不第甲乙?州郡列居,县邑杂处,与街巷民家何以异?州郡县邑何以不数甲乙也?
天地开辟有甲乙邪?后王乃有甲乙。
如天地开辟本有甲乙,则上古之时巢居穴处,无屋宅之居、街巷之制,甲乙之神皆何在?数宅既以甲乙,五行之家数日亦当以甲乙。甲乙有支干,支干有加时。支干加时,专此者吉,相贼者凶。当其不举也未必加忧(支)辱也。事理有曲直,罪法有轻重,上官平心原其狱状,未有支干吉凶之验,而有事理曲直之效,为支干者何以对此?武王以甲子日战胜,纣以甲子日战负,二家俱期,两军相当,旗帜相望,俱用一日,或存或亡。且甲与子专比,昧爽时加寅,寅与甲乙不相贼,武王终以破纣,何也?
日,火也,在天为日,在地为火。何以验之?阳燧乡日,火从天来。由此言之,火,日气也。日有甲乙,火无甲乙。何日十而辰十二?日辰相配,故甲与子连。所谓日十者,何等也?端端之日有十邪,而将一有十名也?
如端端之日有十,甲乙是其名,何以不(从)〔徒〕言甲乙,必言子丑?何日廷图甲乙有位,子丑亦有处,各有部署,列布五方,若王者营卫,常居不动?今端端之日中行,旦出东方,夕入西方,行而不已,与日廷异,何谓甲乙为日之名乎?朮家更说日甲乙者,自天地神也。日更用事,自用甲乙胜负为吉凶,非端端之日也。夫如是,于五行之象,徒当用甲乙决吉凶而已,何为言加时乎?案加时者,端端之日加也。端端之日安得胜负?
五音之家,用口调姓名及字,用姓定其名,用名正其字。口有张歙,声有外内,以定五音宫商之实。夫人之有姓者,用禀于天,天得五行之气为姓邪?
以口张歙声外内为姓也?如以本所禀于天者为姓,若五谷万物禀气矣,何故用〔口〕张(口)歙、声内外定正之乎?古者因生以赐姓,因其所生赐之姓也。若夏吞薏苡而生,则姓苡氏;商吞燕子而生,则姓为子氏;周履大人迹,则姬氏。其立名也,以信、以像、以假、以类。以生名为信,若鲁公子友生,文在其手曰“友”也。
以德名为义,若文王为昌、武王为发也。以类名为像,若孔子名丘也。取于物为假,若宋公名杵臼也。取于父为类,有似类于父也。其立字也,展名取同义,名赐字子贡,名予字子我。
其立姓则以本所生,置名则以信、义、像、假、类,字则展名取同义,不用口张歙、〔声〕外内。调宫商之吏之氏姓也;孟氏、仲氏,王父字之氏姓也。
氏姓有三,事乎,吏乎,王父字乎?以本姓则用所生,以氏姓则用事、吏、王父字,用口张歙调姓之义何居?
匈奴之俗,有名无姓字,无与相调谐,自以寿命终,祸福何在?礼,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不知者,不知本姓也。夫妾必有父母家姓,然而必卜之者,父母姓转易失实,礼重取同姓,故必卜之。姓徒用口调谐姓族,则礼买妾何故卜之!
图宅朮曰:“商家门不宜南向,征家门不宜北向。”
则商金,南方火也;征火,北方火也。水胜火,火贼金,五行之气不相得,故五姓之宅门有宜向。向得其宜,富贵吉昌;向失其宜,贫贱衰耗。夫门之与堂何以异?五姓之门,各有五姓之堂,所向无宜何?门之掩地,不如堂庑,朝夕所处,于堂不于门。图吉凶者,宜皆以堂。如门,人所出入,则户亦宜然。孔子曰:“谁能出之由户?”
言户不言门。五祀之祭,门与户均。
如当以门正所向,则户何以不当与门相应乎?且今府廷之内,吏舍连属,门向有南北,长吏舍传,闾居有东西。长吏之姓必有宫商,诸吏之舍必有征羽。安官迁徙,未必角姓门南向也,失位贬黜,未必商姓门北出也,或安官迁徙,或失位贬黜何?姓有五音,人之质性亦有五行。五音之家,商家不宜南向门,则人禀金之性者,可复不宜南向坐、南行步乎?一日五音之门,有五行之人,假令商姓口食五人,五人中各有五色,木人青,火人赤,水人黑,金人白,土人黄。五色之人,俱出南向之门,或凶或吉,寿命或短或长,凶而短者未必色白,吉而长者未必色黄也,五行之家何以为决?南向之门,贱商姓家,其实如何?南方火也,使火气之祸,若火延燔,径从南方来乎,则虽为北向门犹之凶也。火气之祸,若夏日之热,四方洽浃乎,则天地之间皆得其气,南向门家何以独凶?南方火者,火位南方,一曰其气布在四方,非必南方独有火,四方无有也,犹水位在北方,四方犹有水也。火满天下,水辨四方。火或在人之南,或在人之北。谓火常在南方,是则东方可无金,西方可无木乎?
解除篇
世信祭祀,谓祭祀必有福。又然解除,谓解除必去凶。解除初礼,先设祭祀。比夫祭祀,若生人相宾客矣,先为宾客设膳食;已,驱以刃杖。鬼神如有知,必恚(止)〔与〕战,不肯径去,若怀恨反而为祸;如无所知,不能为凶,解之无益,不解无损。且人谓鬼神何如状哉?如谓鬼有形象,形象生人,生人怀恨,必将害人。如无形象,与烟云同,驱逐云烟,亦不能除。形既不可知,心亦不可图,鬼神集止人宅,欲何求乎?如势欲杀人,当驱逐之时,避人隐匿,驱逐之止,则复还立故处。如不欲杀人,寄托人家,虽不驱逐,亦不为害。贵人之出也,万民并观,填街满巷,争进在前。士卒驱之,则走而却,士卒还去,即复其处;士卒立守,终日不离,仅能禁止。何则?欲在于观,不为壹躯还也。
使鬼神与生人同,有欲于宅中,犹万民有欲于观也,士卒驱逐,不久立守,则观者不却也。然则驱逐鬼者,不极一岁,鬼神不去。今驱逐之,终食之间,则舍之矣。舍之鬼复还来,何以禁之!
暴谷于庭,鸡雀啄之,主人驱弹则走,纵之则来,不终日立守,鸡雀不禁。使鬼神乎,不为驱逐去止;使鬼不神乎,与鸡雀等,不常驱逐,不能禁也。虎狼入都,弓弩巡之,虽杀虎狼,不能除虎狼所为来之患。盗贼攻城,官军击之,虽却盗贼,不能灭盗贼所为至之祸。虎狼之来,应政失也;盗贼之至,起世乱也。然则鬼神之集,为命绝也。杀虎狼,却盗贼,不能使政得世治。然则盛解除,驱鬼神,不能使凶去而命延。
病人困笃,见鬼之至,物猛刚者挺剑操杖,与鬼战斗,战斗壹再,错指受服,知不服必不终也。夫解除所驱逐鬼,与病人所见鬼无以殊也,其驱逐之与战斗无以异也。病人战斗,鬼犹不去,宅主解除,鬼神必不离。由此言之,解除宅者,何益于事,信其凶去,不可用也。
且夫所除,宅中客鬼也。宅中主神有十二焉,青龙白虎列十二位,龙虎猛神天之正鬼也,飞尸流凶安敢妄集,犹主人猛勇、奸客不敢窥也。有十二神舍之,宅主驱逐,名为去十二神之客,恨十二神之意,安能得吉?如无十二神,则亦无飞尸流凶,无神无凶,解除何补?驱逐何去?
解除之法,缘古逐疫之礼也。昔颛顼氏有子三人,生而皆亡,一居江水为虐鬼,一居若水为魍魉,一居欧隅之间主疫病人。故岁终事毕,驱逐疫鬼,因以送陈、迎新、内吉也。世相仿效,故有解除。夫逐疫之法,亦礼之失也。行尧、舜之德,天下太平,百灾消灭,虽不逐疫,疫鬼不往。行桀、纣之行,海内扰乱,百祸并起,虽日逐疫,疫鬼犹来。衰世好信鬼,愚人好求福。周之季世,信鬼修祀。以求福助。愚主心惑,不顾自行,功犹之立,治犹不定。故在人不在鬼,在德之在祀。国期有远近,人命有长短,如祭祀可以得福,解除可以去凶,则王者可竭天下之财,以兴延期之祀;富家翁妪可求解除之福,以取逾世之寿。案天下人民,夭寿贵贱,皆有禄命,操行吉凶,皆有衰盛。祭祀不为福,福不由祭祀。世信鬼神,故好祭祀,祭祀无鬼神,故通人不务焉。祭祀,厚事鬼神之道也,犹无吉福之验,况盛力用威,驱逐鬼神,其何利哉!
祭祀之礼,解除之法,众多非一,且以一事效其非也。夫小祀足以况大祭,一鬼足以卜百神。世间缮治宅舍,凿地掘土,功成作毕,解谢土神,名曰解土。为土偶人,以像鬼形,令巫祝延以解土神。已祭之后,心快意喜,谓鬼神解谢,殃祸除去。如讨论之,乃虚妄也。何以验之?
夫土地犹人之体也,普天之下皆为一体,头足相去以万里数。人民居土上,犹蚤虱着人身也。蚤虱食人,贼人肌肤,犹人凿地,贼地之体也。蚤虱内知有欲解人之心,相与聚会,解谢于所食之肉旁,人能知之乎?夫人不能知蚤虱之音,犹地不能晓人民之言也。胡、越之人,耳口相类,心意相似,对口交耳而谈,尚不相解;况人之与地相似,地之耳口有人相(达)〔远〕乎?今所解者地乎,则地之耳远,不能闻也。所解一宅之土,则一宅之土犹人一分之肉也,安能晓之!如所解宅神乎,则此名曰解宅,不名曰解土。礼入宗庙,无所主意,斩尺二寸之木,名之曰主,主心事之,不为人像。今解土之祭,为土偶人,像鬼之形,何能解乎?神荒忽无形,出入无门,故谓之神。今作形象,与礼相违,失神之实,故知其非。象似布藉,不设鬼形,解土之礼,立土偶人;如祭山可为石形,祭门户可作木人乎?
晋中行寅将亡,召其太祝欲加罪焉,曰:“子为我祀,牺牲不肥泽也,且齐戒不敬也,使吾国亡,何也?”
祝简对曰:“昔日吾先君中行密子,有车十乘,不忧其薄也,忧德义之不足也。今主君有革车百乘,不忧义之薄也,唯患车之不足也。夫船车饬则赋敛厚,赋敛厚则民谤诅。君苟以祀为有益于国乎?诅亦将为亡矣。一人祝之,一国诅之,一祝不胜万诅,国亡不亦宜乎?祝其何罪?”
中行子乃惭。今世信祭祀,中行子之类也。不修其行而丰其祝,不敬其上而畏其鬼。身死祸至,归之于祟,谓祟未得;得祟修祀,祸繁不止,归之于祭,谓祭未敬。夫论解除,解除无益;论祭祀,祭祀无补;论巫祝,巫祝无力。竟在人不在鬼,在德不在祀,明矣哉!
祀义篇
世信祭祀,以为祭祀者必有福,不祭祀者必有祸。是以病作卜祟,祟得修祀,祀毕意解,意解病已;执意以为祭祀之助,勉奉不绝。谓死人有知,鬼神饮食,犹相宾客,宾客悦喜,报主人恩矣。其修祭祀,是也;信其(事)〔享〕之,非也。实者,祭祀之意,主人自尽恩勤而已,鬼神未必欲享之也。何以明之?今所祭者报功,则缘生人为恩义耳,何歆享之有?今所祭死人,死人无知,不能饮食。何以审其不能歆享饮食也?夫天者体也,与地同。天有列宿,地有宅舍。宅舍附地之体,列宿着天之形。形体具则有口,乃能食。使天地有口能食,祭食宜食尽;如无口,则无体,无体则气也,若云雾耳,亦无能食。
如天地之精神,若人之有精神矣。以人之精神,何宜饮食?中人之体七八尺,身大四五围,食斗食,斗羹,乃能饱足,多者三四斗。天地之广大,以万里数。圜丘之上,一茧栗牛,粢饴大羹不过数斛。以此食天地,天地安能饱?天地用心,犹人用意也。人食不饱足,则怨主人,不报以德矣。必谓天地审能饱食,则夫古之效者负天地。山,犹人之有骨节也;水,犹人之有血脉也。故人食肠满,则骨节与血脉因以盛矣。今祭天地,则山川随天地而饱。今别祭山川,以为异神,是人食已,更食骨节与血脉也。
社稷报生谷物之功。万民生于天地,犹毫毛生于体也。祭天地,则社稷设其中矣;人君重之,故复别祭。必以为有神,是人之肤肉当复食也。五祀初本在地。门户用木与土,土木生于地,井灶(室)中溜皆属于地。祭地,五祀设其中矣;人君重之,故复别祭。必以为有神,是〔人〕食己,当复食形体也。
风伯、雨师、雷公,是群神也。风犹人之有吹煦也,雨犹人之有精液也,雷犹人之有腹鸣也,三者附于天地,祭天地,三者在矣;人君重之,故别祭。必以为有神,则人吹煦、精液、腹鸣当复食也。日月犹人之有目,星辰犹人之有发,三光附天,祭天,三光在矣;人君重之,故复别祭。必以为有神,则人之食已,复食目与发也。
宗庙,己之先也。生存之时,谨敬供养,死不敢不信,故修祭祀,缘先事死,示不忘先。五帝、三王,郊宗黄帝、帝喾之属,报功坚力,不敢忘德,未必有鬼神审能歆享之也。
夫不能歆享,则不能神;不能神,则不能为福,亦不能为祸。祸福之起,由于喜怒,喜怒之发,由于腹肠。有腹肠者辄能饮食,不能饮食则无腹肠,无腹肠则无用喜怒,无用喜怒则无用为祸福矣。
或曰:“歆气,不能食也。”
夫歆之与饮食,一实也。用口食之,用口歆之。无腹肠则无口,无口无用食,则亦无用歆矣。何以验其不能歆也?以人祭祀有过,不能实时犯也。夫歆不用口则用鼻矣。口鼻能歆之,则目能见之,目能见之,则手能击之。今手不能击,则知口鼻不能歆之也。
或难曰:“宋公鲍之身有疾。祝曰夜姑掌,将事于历者,历鬼杖楫而与之言曰:‘何而粢盛之不膏也?何而牺之不肥硕也?何而桂璧之不中度量也?而罪欤?其鲍之罪欤?’
夜姑顺色而对曰:‘鲍身尚幼,在襁褓,不预知焉。
审是掌之〔罪也〕。’
历鬼举楫而掊之,毙于坛下。”
此非能言用手之验乎?
曰:夫夜姑之死,未必历鬼击之也,时命当死也。妖象历鬼,象鬼之形,则象鬼之言,象鬼之言,则象鬼而击矣。何以明之?夫鬼者神也,身则先知。先知则宜自见粢盛之不膏,圭璧之失度,牺牲之小,则因以责让夜姑以楫击之而已,无为先问。先问,不知之效也;不知,不神之验也。不知不神,则不能见体出言以楫击人也。夜姑,义臣也,引罪自予己,故鬼击之。如无义而归之鲍身,则厉鬼将复以楫掊鲍之神矣。且祭祀不备,神怒见体以杀掌。祀如礼备神喜,肯见体以食赐主祭乎?人有喜怒,鬼亦有喜怒。人不为怒者身存,不为喜者身亡。厉鬼之怒,见体而罚。宋国之祀,必时中礼,夫神何不见体以赏之乎?夫怒喜不与人同,则其赏罚不与人等。赏罚不与人等,则其掊夜姑不可信也。
且夫歆者内气也,言者出气也。能歆则能言,犹能吸则能呼矣。如鬼神能歆,则宜言于祭祀之上。今不能言,知不能歆,一也。凡能歆者,口鼻通也。使鼻鼽不通,口钳不开,则不能歆矣。人之死也,口鼻腐朽,安能复歆?二也。《礼》曰:“人死也斯恶之矣。”
与人异类,故恶之也。为尸不动,朽败灭亡,其身不与人同,则知不与生人通矣。身不同,知不通,其饮食不与人钧矣。胡、越异类,饮食殊味。死之与生,非直胡之与越也。由此言之,死人不歆,三也。当人之卧也,置食物其旁,不能知也。觉乃知之,知乃能食之。夫死,长卧不觉者也,安能知食?不能歆之,四也。
或难曰:“祭则鬼享之,何谓也?”
曰:言其修具谨洁,粢牲肥香,人临见之,意饮食之。推己意以况鬼神,鬼神有知,必享此祭,故曰鬼享之(祀)。
难曰:“《易》曰:‘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祭。’
夫言东邻不若西邻,言东邻牲大福少、西邻祭少福多也。今言鬼不享,何以知其福有多少也?”
曰:此亦谓修具谨洁与不谨洁也。
纣杀牛祭,不致其礼。文王祭,竭尽其敬。夫礼不至则人非之,礼敬尽则人是之。是之则举事多助,非之则言行见畔。见畔若祭,(不)见〔不〕享之祸;多助若祭,见歆之福:非鬼为祭祀之故有喜怒也。何以明之?苟鬼神,不当须人而食。须人而食,是不能神也。信鬼神,歆祭祀,祭祀为祸福,谓鬼神居处何如状哉?自有储邪,将以人食为饥饱也?如自有储,储必与人异,不当食人之物。如无储,则人朝夕祭乃可耳。壹祭壹否,则神壹饥壹饱。壹饥壹饱,则神壹怒壹喜矣。且病人见鬼,及卧梦与死人相见,如人之形,故其祭祀如人之食。缘有饮食则宜有衣服,故复以缯制衣,以象生仪。其祭如生人之食,人欲食之,冀鬼飨之。其制衣也,广枞不过一尺若五六寸。以所见长大之神贯一尺之衣,其肯喜而加福于人乎?以所见之鬼为审死人乎?则其制衣,宜若生人之服。
如以所制之衣审鬼衣之乎?则所见之鬼宜如偶人之状。夫如是也,世所见鬼非死人之神,或所衣之神非所见之鬼也。鬼神未定,厚礼事之,安得福佑而坚信之乎?
祭意篇
(树)〔礼〕,望着祭天地,诸侯祭山川,卿大夫祭五祀,土庶人祭其先;宗庙社稷之祀,自天子达于庶人。《尚书》曰:“肆类于上帝,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臣。”
《礼》曰:“有虞氏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夏后氏亦黄帝而郊鲧,祖颛顼而宗禹。殷人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周人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燔柴于大坛,祭天也;埋于大折,祭地也:用犊。埋少牢于大昭,祭时也。相近于坎坛,祭寒暑也。王宫,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宗,祭星也。雩宗,祭水旱也。四坎坛,祭四方也。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有天下者祭百神。诸侯在其地则祭,亡其地则不祭。”
此皆法度之祀,礼之常制也。
王者父事天,母事地,推人事父母之事,故亦有祭天地之祀。山川以下,报功之义也。缘生人有功得赏,鬼神有功亦祀之。山出云雨润万物,六宗居六合之间,助天地变化,王者尊而祭之。故曰六宗。
社稷报生万物之功:社报万物,稷报五谷。
五祀报门户井灶(室)中溜之功:门户人所出入,井灶人所饮食,中溜人所托处。五者功钧,故俱祀之。
《周(弃)〔书〕》曰:“人昊有四叔,曰重,曰该,曰修,曰熙,实能金(大)木(反)〔及水〕。使重为句芒,该为蓐收,修及熙为玄冥。世不失职,遂济穷桑。
此其三祀也。颛顼氏有子曰犁,为祝融。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此其二祀也。后土为社。稷,田正也。有烈山氏之子曰柱,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弃亦为稷,自商以来祀之。”
礼曰:“列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谷。夏之衰也,周弃继之,故祀以为稷。共工氏之霸九州岛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为社。”
传或曰:“炎帝作火,死而为灶。禹劳力天下,水死而为社。”
《礼》曰:“王为群姓立七祀,曰司命,曰中(灵)〔溜〕,曰国门,曰国行,曰泰厉,曰户,曰灶。诸侯为国立五祀,曰司命,曰中溜,曰国门,曰国行,曰公厉。大夫立三祀,曰族厉,曰门,曰行。适士立二祀,曰门,曰行。庶人立一祀,或立户,或立灶。”
社稷五祀之祭,未有所定,皆有思其德,不忘其功也。中心爱之,故饮食之。爱鬼神者祭祀之。
自禹兴修社稷,祀后稷,其后绝废。
高皇帝四年诏天下祭灵星,七年使天下祭社稷。灵星之祭,祭水旱也,于礼旧名曰雩。雩之礼,为民祈谷雨,祈谷实也。春求〔雨,秋求〕实,一岁再祀,盖重谷也。春以二月,秋以八月,故《论语》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暮春,四月也。周之四月,正岁二月也。二月之时,龙星始出,故传曰:龙见而雩。龙星见时,岁己启蛰而雩。春雩之礼废,秋雩之礼存,故世常修灵星之祀,到今不绝。名变于旧,故世人不识;礼废不具,故儒者不知。世儒案礼,不知灵星何祀;其难晓而不识,说县官名曰明星。缘明星之名,说曰岁星,岁星东方也。东方主春,春主生物,故祭岁星求春之福也。四时皆有力于物,独求春者,重本尊始也。审如儒者之说求春之福,及以秋祭,非求春也。《月令》:“祭户以春,祭门以秋,各宜其时。”
如或祭门以秋,谓之祭户,论者肯然之乎?不然,则明星非岁星也,乃龙星也。龙星二月见,则雩祈谷雨。龙星八月将入,则秋雩祈谷实。儒者或见其义,语不空生。春雩废,秋雩兴,故秋雩之名,自若为明星也。实曰灵星,灵星者神也,神者谓龙星也。群神谓风伯雨师雷公之属。风以摇之,雨以润之,雷以动之,四时生成,寒暑变化。日月星辰,人所瞻仰。水旱,人所忌恶。四方,气所由来。山林川谷,民所取材用。此鬼神之功也。
凡祭祀之义有二:一曰报功,二月修先。报功以勉力,修先以崇恩。力勉恩崇,功立化通,圣王之务也。是故圣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帝喾能序星辰以着众,尧能赏均刑法以义终,舜勤民事而野死。鲧勤洪水而殛死,禹能修鲧之功。黄帝正名百物以明民共财,颛顼能修之。契为司徒而民成,冥勤其官而水死,汤以宽治民而除其虐。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去民之灾。凡此功烈,施布于民,民赖其力,故祭报之。宗庙先祖,己之亲也,生时有养亲之道,死亡义不可背,故修祭祀,示如生存。推人事鬼神,缘生事死。
人有赏功供养之道,故有报恩祀祖之义。
孔子之畜狗死,使子赣埋之,曰:“吾闻之也,弊帷不弃,为埋马也;弊盖不弃,为埋狗也。丘也贫无盖,于其封也,亦与之席,毋使其首陷焉。”
延陵季子过徐,徐君好其剑。季子以当使于上国,未之许与。季子使还,徐君已死,季子解剑带其冢树。御者曰:“徐君已死,尚谁为乎?”
季子曰:前已心许之矣。可以徐君死故负吾心乎?”
遂带剑于冢树而去。祀为报功者,其用意犹孔子之埋畜狗也。祭为不背先者,其恩犹季〔子〕之带剑于冢树也。
圣人知其若此,祭犹斋戒畏敬,若有鬼神,修兴弗绝,若有祸福。重恩尊功,殷勤厚恩,未必有鬼而享之者。何以明之?以饮食祭地也。人将饮食,谦退,示当有所先。孔子曰:“虽疏食菜羹瓜,祭,必斋如也。”
《礼》曰“侍食于君,君使之祭,然后饮食之。”
祭,犹礼之诸祀也。饮食亦可毋祭,礼之诸神,亦可毋祀也。祭祀之实一也,用物之费同也。知祭地无神,犹谓诸祀有鬼,不知类也。经传所载,贤者所纪,尚无鬼神,况不着篇籍,世间淫祀非鬼之祭,信其有神为祸福矣?好道学仙者,绝谷不食,与人异食,欲为清洁也。鬼神清洁于仙人,如何与人同食乎?论之以为人死无知,其精不能为鬼。假使有之,与人异食。异食,则不肯食人之食。不肯食人之食,则无求于人。无求于人,则不能为人祸福矣。
凡人之有喜怒也,有求得与不得,得则喜,不得则怒。喜则施恩而为福,怒则发怒而为祸。鬼神无喜怒,则虽常祭而不绝,久废而不修,其何祸福于人哉?
编辑:潘瑞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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