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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习录 徐爱引言

来源:作者:明 王守仁 2007-09-20 11:10

王守仁,字伯安,浙江余姚人。生于明宪宗成化八年公元1472年,卒于明世宗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他是明代儒家心学的代表人物,他继承和发挥了陆九渊的哲学思想,人们合称为“陆王心学”,与“程二程朱熹理学”相对应。他的著作,后人编辑为《王文成公全书》,又称《阳明全书》,其中最主要的哲学著作是《传习录》,其次是《大学问》。
 
    王守仁28岁登进士第,曾任刑部主事、兵部主事、吏部主事、南京鸿胪寺卿、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南京兵部尚书等官职,受封新建伯,在平定宁王朱宸叛乱中立过大功,是一位学术上卓有建树,事业上勋劳显赫的人物。他曾筑室故乡阳明洞,又创办过阳明书院,自号阳明山人,也称阳明先生。
 
    《传习录》分上、中、下三卷。卷上是王守仁讲学的语录,卷中主要是王守仁写的七封信,卷下是部分语录和《朱子晚年定论》。全书由他的弟子徐爱、薛侃和钱德洪等编辑而成。该书表述了阳明心学的主要论点。《传习录》提出了“心外无物”、“心外无理”的命题,比如深山中的花,“你未看到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由此强调客体存在价值在于认识主体的依赖作用。《传习录》继承孟子的“良知”说,提出“致良知”的理论。良知既是先天的道德天理,也是七情的自然流行,致良知便是推致实行良知,做到知行合一,此即本体即功夫。他主张从静处体验,在事上磨练。《传习录》卷下有《朱子晚年定论》,依据部分朱熹思想资料,说明朱子晚年与阳明心学是一致的。
 
    王守仁是明代思想泰斗,他的心学对明后期哲学与文艺影响巨大,其影响一直延续到近代和扩展到东亚。阳明心学强调主体意识和自主精神,反对迷信权威、依傍书本,有平民意识,所以为后世一些进步的社会改革家所赞赏和推崇。当然,他在强调心的作用时,忽视了社会物质条件,也有偏颇的地方。从《传习录》上卷选择若干条细读。

 


先生于大学格物诸说,悉以旧本为正,盖先儒所谓误本者也。爱始闻而骇,既而疑,已
而殚精竭思。参互错综,以质于先生,然后知先生之说,若水之寒,若火之热,断断乎百世
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先生明睿天授,然和乐坦易,不事边幅。人见其少时豪迈不羁,又尝
泛滥于词章,出入二氏之学。骤闻是说,皆目以为立异好奇,漫不省究。不知先生居夷三
载,处困萶桌取精一之功,固已超入圣域,粹然大中至正之归矣。爱朝夕炙门下,但见先生
之道,即之若易,而仰之愈高。见之若粗,而探之愈精。就之若近,而造之愈益无穷。十余
年来,竟未能窥其藩篱。世之君子,或与先生仅交一面,或犹未闻其韾欬,或先怀忽易愤潡
之心,而远欲于立谈之间,传闻之说,臆断悬度。如之何其可得也?从游之士,闻先生之
教,往往得一而遗二。见其牝牡骊黄,而弃其所谓千里者。故爱备录平日之所闻,私以示夫
同志,相与考正之。庶无负先生之教云。门人徐爱书。以下门人徐爱录。
【1】爱问:“‘在亲民’,朱子谓当作新民。后章‘作新民’之文似亦有据。先生以
为宜从旧本‘作亲民’,亦有所据否”?先生曰:“‘作新民’之‘新’,是自新之民,与
‘在新民’之‘新’不同。此岂足为据?‘作’字却与‘亲’字相对。然非‘亲’字义。下
面治国平天下处,皆于‘新’字无发明。如云‘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
利’。‘如保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之类’。皆是
‘亲’字意。‘亲民’犹孟子‘亲亲仁民’之谓。亲之即仁之也。百姓不亲,舜使契为司
徒,敬敷五教,所以亲之也。尧典‘克明峻德’便是‘明明德’。‘以亲九族’,至‘平章
协和’,便是‘亲民’,便是‘明明德于天下’。又如孔子言‘修己以安百姓’。‘修己’
便是‘明明德’。‘安百姓’便是‘亲民’。说亲民便是兼教养意。说新民便觉偏了”。
【2】爱问:“‘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与先生之说相
戾”。先生曰:“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精
至一处便是。然亦未尝离却事物。本注所谓‘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得
之”。
【3】爱问:“至善只求诸心。恐于天下事理,有不能尽”。先生曰:“心即埋也。天
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爱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
其间有许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先生叹曰:“此说之蔽久矣。岂一语所能悟?今姑就所
问者言之。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
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顶
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
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爱曰:“闻先生如此说,爱已觉有省悟处。但
旧说缠于胸中,尚有未脱然者。如事父一事,其间温凊定省之类,有许叫多节目。不知亦须
讲求否”?先生曰:“如何不讲求?只是有个头脑。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讲求。就如
讲求冬温,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讲求夏清,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
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只是讲求得此心。此心若无人欲,纯是天理,是个诚于孝亲的心,冬
时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求个温的道理。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的热,便自要求个清的道
理。这都是那诚孝的心发出来的条件。却是须有这诚孝的心,然后有这条件发出来。譬之树
木,这诚孝的心便便是根。许多条件便枝叶。须先有根,然后有枝叶。不是先寻了枝叶,然
后去种根。礼记言‘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欲愉色。有愉色者,必有
婉容’。须是有个深爱做根,便自然如此”。
【4】郑朝朔问:“至善亦须有从事物上求者”,先生曰:“至善只是此心纯乎天理之
极便是。更于事物上怎生求?且试说几件看”。朝朔曰:“且如事亲,如何而为温清之节,
如何而为奉养之宜,须求个是当,方是至善。所以有学问思辨之功”。先生曰:“若只是温
清之节,奉养之宜,可一日二日讲之而尽。用得甚学问思辨?惟于温清时,也只要此心纯乎
天理之极。奉养时,也只要此心纯乎天理之极。此则非有学问思辨之功,将不免于毫厘千里
之缪。所以虽在圣人,犹加精一之训。若只是那些仪节求得是当,便谓至善,即如今扮戏子
扮得许多温清奉养得仪节是当,亦可谓之至善矣”。爱于是日又有省。
【5】爱因未会先生知行合一之训,与宗贤惟贤往复辩论,未能决。以问于先生。先生
曰:“试举看”。爱曰:“如今人尽有知得父当孝,兄当弟者,却不能孝,不能弟。便是知
与行分明是两件”。先生曰:“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了。未有而不行耆。知而
不行,只是未和圣蒉教人知行,正是要复那本体。不是着你只恁的便罢。故大学指个真知行
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
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
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如鼻塞人虽贝恶臭在前,鼻中不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
不曾知臭。就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不成
只是晓得说些孝弟的话,便可称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
寒了。知饥,必已自矶了。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圣人
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谓之知。,不然,只是不曾知。此却是何等紧切着实的工夫。如今
苫苫定要说知行做两个,是甚么意?。某要说做一个,是什么意?若不知立言宗旨。只管说
一个两个,亦有甚用”?爱曰:“古人说知行做两个,亦是要人见个分晓一行做知的功夫,
一行做行的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先生曰“此却失了古人宗旨也。某尝说知是行的主
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
一个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者,只为七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
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个冥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纔行得是。又有一种
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一索。全不肯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摸影响。所以必说一个行,方
纔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若见得这个意时,即一言而足。今人却就将
知行分作两件去做。以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我如今且去讲习讨论做知的工夫。待知得真
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来已非一日矣。某
今说个知行合一,正是对病的药。又不是某凿空杜撰。知行本体,原是如此。今若知得宗旨
时,即说两个亦不妨。亦只是一个。若不会宗旨,便说一个,亦济得甚事?只是闲说话”。
【6】爱问:“昨闻先生止至善之教,已觉功夫有用力处。但礜宋子格物之训思之终不
能合”。先生曰:“格物是止至善之功。既知至善,即知格物矣”。爱曰“昨以先生之教,
推之格物之说,似亦见得大略。但朱子之训,其于书之‘精一’,论语之‘博约’,孟子之
‘尽心知性’,皆有所证据。以是未能释然”。先生曰:“子夏笃信圣人。曾子反求诸己。
笃信固亦是,然不如反求之切。今既不得于心,安可狃于旧闻,不求是当?就如朱子亦尊信
程子。至其不得于心处,亦何尝茍从?精一博约尽心,本自与吾说﹝吻﹞合,但未之思耳。
朱子格物之训,未免牵合附会。非其本旨。精是一之功,博是约之功。曰仁既明知行合一之
说,此可一言而喻。尽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事。存心养性事天,是学知利行事。‘夭寿
不贰,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事。朱子错训格物。只为倒看了此意,以尽心知性为物格知
至,要初学便去做生知安行事。如何做得”?爱问:“尽心知性,何以为生知安行”?先生
曰:“性是心之体。天是性之原。尽心即是尽性。‘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知天地之化
育’,存心者,心有未尽也。知天如知州知县之知,是自己分上事。己与天为二事天如子之
事父,臣之事君。须是恭敬奉承,然后能无失。尚与天为二。此便是圣贀之别。至于夭寿不
贰其心,乃是敢学者一心为善。不可以穷通夭寿之故,便把为善的心变动了。只去修身以俟
命,见得穷通寿夭,有个命在。我亦不必以此动心。事天虽与天为二,已自见得个天在面
前。俟命,便是未曾见面,在此等候相似。此便是初学立心之始,有个困勉的意在。今却倒
做了,所以使学者无下手处”。爱曰:“昨闻先生之教。亦影影见得功夫须是如此。今闻此
说,益无可疑。爱昨晓思,格物的‘物’字,即是‘事’字。皆从心上说”。先生曰:
“然。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于事
亲,即事亲便是一物。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于仁民爱物,即仁民爱物便是一
物。意在于视听言动,即视听言动便是一物。所以某说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中庸言
‘不诚无物’,大学‘明明德’之功,只是个诚意。诚意之功,只是个格物。
【7】先生又曰:“‘格物’如孟子‘大人格君心’之‘格’。是去其心之不正,以全
其本体之正。但意念所在,即要去其不正,以全其正。即无时无处不是存天理。即是穷理。
天理即是明德。穷埋即是明明德”。
【8】又曰:“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
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发,更无私意障碍。即所谓‘充其恻隐
之心。而仁不可胜用矣’。然在常人不能无私意障碍。所以须用致知格物之功,胜私复理。
即心之良知更无障碍,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知致则意诚”。
【9】爱问:“先生以博文为约礼功夫。深思之未能得略。请开示”先生曰:‘礼’字
即是‘理’字。理之发见可见者谓之文。文之隐微不可贝者谓之理。只是一物。约礼只是要
此心纯是一个天理。要此心纯是天理,须就理之发见处用功。如发见于事亲时,就在事亲上
学存此天理。发贝于事君时,就在事看上学存此天理。发见于处富贵贫贱时,就在处富贵贫
贱上学存此天理。发贝于处患难夷狄时,就在处患难夷狄上学存此天理。至于作止语默,无
处不然。随他发见处,即就那上面学个存天理。这便是博学之于文,便是约礼的功夫。博文
即是惟精。约礼即是惟一。
【10】爱问:“‘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以先生精一之训推之,此语
似有弊”先生曰:“然。心一也。未杂于人谓之道心。杂以人伪谓之人心人心之得其正者即
道心。道心之矢其正者即人心。初非有三心也。程子谓人心即人欲,道心即天理。语若分
析,而意实得之。今曰‘道心为生,而人心听命’,是三心也。天理人欲不并立。安有天理
为主,人欲又从而听命者”?
【11】爱问文中子韩退之。先生曰:“退之文人之雄耳。文中子儒也。后人徒以文词
之故,推尊退之。其实退之去文中子远甚”。爱问何以有拟经之矢。先生曰:“拟经恐未可
尽非。且说后世儒者著述之意与拟经如何”?爱曰:“世儒著述,近名之意不无。然期以明
道。拟经纯若为名”。先生曰:“著述以明道,亦何所劾法”?曰:“孔子删迦六经,以明
道也”。先生曰:“然则拟经独非效法孔子乎”?爱曰:“著述即于道有所发明。拟经似徒
拟其迹。恐于道无补”。先生曰:“子以明道者使其反仆还淳,而贝诸行事之实乎?抑将美
其言辞,而徒以譊譊于世也?天下之大乱,由虚文胜而实行衰也。使道明于天下,则六经不
必述。删述六经,孔子不得已也。自伏义昼卦,至于文王周公。其间言易,如连山归藏之
属。纷纷籍籍,不知其几。易道大乱。孔子以天下好文之风日盛,知其说之将无纪极,于是
取文王周公之说而赞之。以为惟此为得其宗。于是纷纷之说尽废。而天下之言易者始一。书
诗礼乐春秋皆然。书自典谟以后,诗自二南以降,如九丘八索,一切淫哇逸荡之词,盖不知
其几千百篇。礼乐之名物度数,至是亦不可胜穷。孔子皆删削而述正之,然后其说始废。如
书诗礼乐中,孔子何尝加一语?今之礼记诸说,皆后儒附会而成。已非孔子之旧。至于春
秋,虽称孔子作之,其实皆鲁史旧文。所谓笔者,笔其旧。所谓削者,削其繁。是有减无
增。孔子述六经,惧繁文之乱天下。惟简之而不得。使天下务去其文,以求其实。非以文教
之也。春秋以后,繁文益盛,天下益乱。始皇焚书得罪,是出于私意。又不合焚六经。若当
时志在明道,其诸反经叛理之说,悉取而焚之,亦正暗合删述之意。自秦汉以降,文又日
盛。若欲尽去之,断不能去。只宜取法孔子。录其近是者而表章之。则其诸怞悖之说,亦宜
渐渐自废。不知文中子当时拟经之意如何。某切深有取于其事。以为圣人复起,不能易也。
天下所以不治,只因文盛实衰。入出己见。新奇相高,以眩俗取誉。徒以乱天下之聪明,涂
天下之耳目。使天下靡然争务修饰文词,以求知于世。而不复知有敦本尚实,反仆还淳之
行。是皆著述者有以启之”。爱曰:“著述亦有不可缺者。如春秋一经,若无左传,恐亦难
晓”。先生曰:“春秋必待传而后明,是歇后谜语矣。圣人何苦为此艰深隐晦之词?左传多
是鲁史旧文。若春秋须此而后明,孔子何必削之”?爱曰:“伊川亦云:‘传是案,经是
断’。如书弒某君,伐某国。若不明其事,恐亦难断”。先生曰:“伄川此言,恐亦是相沿
世儒之说。未得圣人作经之意。如书弒君,即弒君便是罪。何必更问其弒君之详。征伐当自
天子出。书伐国,即伐国便是罪。何必更问其伐国之详?圣人述六经,只是要正人心。只是
要存天理,去人欲。于存天理去人欲之事,则尝言之。或因人请问,各随分量而说。亦不肯
多道。恐人专求之言语。故曰‘予欲无言’。若是一切纵人欲灭天理的事,又安肯详以示
人?是长乱导奸也。故孟子云:‘仲尼之门,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此便是
孔门家法。世儒只讲得一个伯者的学问。所以要知得许多阴谋诡计。纯是一片功利的心。与
圣人作经的意思正相反。如何思量得通”?因叹曰:“此非达天德。者未易与言此也”又
曰:“孔子云:‘吾犹及史之阙文也’。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
而已’。孔子删书,于唐虞夏四五百年间,不过数篇。岂更无一事,而所述止此?圣人之意
可知矣。圣人只是要删去繁文,后儒郄只要添上”。爱曰:“圣人作经,只是要去人欲,存
天理。如五伯以下事,圣人不欲详以示人。则诚然矣。至如尧舜以前事,如何略不少见”?
先生曰:“义黄之世,其事阔疏,传之者觲矣。此亦可以想见。其时全是淳庞仆素,略无文
采的气象。此便是太古之治。非后世可及”。爱曰:“如三坟之类,亦有传者。孔子何以删
之”?先生曰:“纵有传者,亦于世变渐非所宜。风气益开,文采日胜。至于周末,虽欲变
以夏商之俗,已不可挽。况唐虞乎?又况义黄之世乎?然其治不同,其道则二孔子于尧舜,
则祖述之。于文武,则宪章之。文武之法,即是尧舜之道。但因时致治。其设施政令,已自
不同。即夏商事业,施之于周,已有不合。故周公思兼三王。其有不合,仰而思之,夜以继
日。况太古之治,岂复能行?斯固圣人之所可峈也”。又曰:“专事无为,不能如三王之因
时致治,而必欲行以太古之俗,即是佛老的学术。因时致治,不能如三王之一本于道,而以
功利之心行之,即是伯者以下事业。后世儒者许多讲来讲去,只是讲得个伯术”。
【12】又曰:“唐虞以上之治,后世不可复也。略之可也。三代以下之治,后世不可
法也。削之可也。惟三代之治可行。然而世之论三代者,不明其本,而徒事其末。则亦不可
复矣”。
【13】爱曰:“先儒论六经,以春秋为史。史专记事。恐与五经事体终或稍异”。先
生曰:“以事言谓之史。以道言谓之经。事即道。道即事。春秋亦经。五经亦史。易是包牺
氏之史。书是尧舜下史。礼乐是三代史。其事同。其道同。安有所谓异”?
【14】又曰:“五经亦只是史。史以叨善恶,示训戒。善可为训者,时存其逃,以示
法。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爱曰:“存其《迹》以示法,亦是存天理之
本然。削其事以杜奸,亦是遏人欲于将萌否”?先生曰:“圣人作经,固无非是此意。然又
不必泥着文句”。爱又问:“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何独于诗而不删郑
卫?先儒谓‘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然否”?先生曰:“诗非孔门之旧本矣。孔子云:
‘放郑声,郑声淫’。又曰:‘恶郑声之乱雅乐也’。‘郑卫之音,亡国之音也’。此是孔
门家法。孔子所定三百篇,皆所谓雅乐。皆可奏之郊庙,奏之乡党。皆所以资畅和平,涵拯
偲性。移风易俗,安得有此?是长淫导奸矣。此必秦火之后,世儒附会,以足三百萹之数。
盖淫泆之词,世俗多所喜传。如今闾巷皆然。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是求其说而不得,从
而为之辞”。
(徐爱跋)爱因旧说汩没,始闻先生之教,实是骇愕不定,无人头处。其后闻之既久,渐知反身实
践。然后始信先生之学,为孔门嫡传。舍是皆傍蹊小径,断港絽河矣。如说格物是诚意的工
夫。明善是诚身的工夫。穷理是尽性的工夫。道问学是尊德性的工夫。博文是约礼的工夫。
惟精是惟一的工夫。诸如此类,始皆落落难合。其后思之既久,不觉手舞足蹈。

编辑:王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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