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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漱溟:孔子第二个人生态度——仁

2021-03-05 12:40:00  作者:梁钦元  来源:中国孔子网

  梁漱溟先生认为:仁是孔子最重要的人生态度。

  一、仁是人原来的心

  我们总想把仁弄成一个具体的条规性的东西。像蔡元培先生、胡适之先生就说“仁是一种完美的人格”,对此,梁漱溟先生表示完全不同意。他指出:“完美的人格”就是一个很空洞很艰涩的说法。

  有子说: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孝弟就是仁。梁漱溟先生说:凡人之亲敬兄(弟)与夫妇父母之爱子, 都是一种柔嫩而真挚的感情。生命是人的根本,仁是生命的活气。我的理解——这是一种生机。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孔子说:“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孔子生活时代,父母离世要守丧三年是惯例。宰我觉得时间太长了,孔子就说“女安,则为之……”你的感受是什么?情感怎么样?孔子认为缅怀父母是因为:养育我们最初的0-3岁这三年,父母最辛苦,所以也有三年之期的回报(守丧)。这里可以看出:孔子从人固有的生命成长规律去看仁。他不赞同宰我,说宰我不仁,但并没有把自己的态度强加给宰我,没有强人从我。另一面他主要从心态来看,“安不安”即顺从于人心。如果你跟父母的感情不好,还得被逼着守孝三年,这徒有其表,肯定既不孝也不仁。“宰我问三年之丧”带出一个仁不仁的问题:仿佛说感情很冷硬的样子,这是一个不仁的状态。父母过世,满不在乎,吃嘛嘛香,该K歌就K歌,这叫“麻木不仁”,叫无情——没有了情感的心。如果有情感的牵挂不舍,从内心发出不安和哀痛,就叫“仁”,仁是一种自然的真挚,是先天就从固有的生命发出来的。

  二、仁是柔嫩慈爱的心

梁漱溟幼年时全家福,最前面端坐者为梁漱溟,后面黑色上衣站立者为其父梁巨川先生

  祖父(梁漱溟先生)生于1893年阴历9月9日(重阳)。而在此三个月前(1893年阴历6月9日),京城天降大雨。一个身材结实、臂膀稍圆的中年人半夜被滂沱大雨惊醒了,他坐起身披衣下床,推窗去看雨势;这并不是一阵骤雨,而是连着下了三天不停点儿。他又走进书房,提笔在日记中写道:“连年以来,天灾流行,气象惨沮,知天心即可知国运矣。真令人焦愁无计……是诚可为痛哭也。”。连年以来有天灾不断。“经此滂沱,勾起暴决势所必然永定河一灌,西东南三面黎民遭大苦矣。”“……然亲藩王公而亦居局外,全不以天心民计在心,则国事亦复何望?”然后他加了旁注:“初九亥刻,对雨悲愤。”这是情感状态。雨灾爆发,皇帝其实下了诏,可只关心体制内的人。老百姓的苦难谁来管?此人(我的曾祖父梁巨川先生)此心系苍生,悲天悯人。一般下大雨时,只要自家房子不漏,就接着睡去了!这是曾祖父的仁心,从本心发出的真心悲悯众生情感;正如曾子说的“仁以为己任”。

  阮元、郑康成及梁任公等很多学者解释“仁从二,人相偶”,这个解读对不对?仁从二,是从“仁”的说文里演变来说的,但梁漱溟先生不认同。搀扶老奶奶过马路的行为,大家都赞心地善良,看得到仁的行为。《论语》里有“颜回三月不违仁”。按“相偶”的说法(郑康成没有解“偶”字之义。据考,“偶”作“两两”之义),如果仁不仁,仿佛旁边有一个人相从的话,颜回这三月旁边总有人寸步不离的跟着吗?如果按“时刻心里想到有别人同在”,那“仁”就成了呆板的事,为了“成仁”的目的才去做仁事,这更不通理。孟子讲“由仁义行,而非行仁义”;就是仁应从自己的本真的心发出。孔子还有一句话“我欲仁斯仁至矣”,我要仁,仁就来了。这难道是孔子“求仁”之际,马上他身边就来了一个人?仁,只是尊重自己的“柔嫩的”心,所谓“问心无愧”,只是问自己的心安不安,并无别有用意和理由。

  儒门孔学里一个很重要的功夫,就是慎独的功夫。

  我们自己有时候容易自欺。比如你正在节食,看到奶油蛋糕,来一口无所谓;你吃下去以后口感可能很好,但是心里头是打仗的,因为你在自欺。可能当时没有什么摄像头,没有众目睽睽,但你自己还是知道这是“明知故犯”的。梁漱溟先生强调:慎独功夫要看的是自己对自己不放松,是时时不懈。我们有时候出问题不是因为别的,是自己打架,自己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是做不到。这就是失仁的时候,在大庭广众下大概会顾忌颜面、甚至比如还有条规约束,但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能不能仍然管得住自己?“收拢精神而集中于当下意念之萌动,是谓慎。由慎而入于内无已外无人之境,是谓独。”从这里很能看出仁不是一个从二人(人相偶)的状态。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马是孔子时代很重要的交通工具,相当于现在家里的汽车。马厩着火,孔子问人伤了没有,这是一种“以人为本”的人心温暖的情感。

  很多小孩子见到生人,他会很直觉地躲开一些人,却会与另外一些人去亲近,他全无什么社会经验,也没有去看你的名片,只是一任直觉。在这一点上,梁漱溟先生说:仁是敏锐的直觉。仁心是那颗原本的心,来自于生命深处,真挚情厚,柔嫩如小孩。

  三、仁者不忧、忧者不仁

  抗日期间,时任粤北第四抗日挺进纵队司令伍庸伯先生带着队伍行军至某个村子,已经中午时分了,他们准备午间在这儿休息(伍先生有个特点,必须午休)。很快侦察兵来报告,一队日寇正从南往北逼近过来。当时那个村子有个戏台,伍先生坐在戏台铺着一块毯子上,独自思忖了片刻,就很从容淡定地说:“这股敌人不是奔我们来的”,随即吩咐注意警戒。说“我要午休了。”随即就躺在毯子安然入睡了。在旁的参谋长就很紧张,就命人再去打探。少顷,来人报告说日本鬼子离得更近了!参谋长看了看安然午睡的伍司令很是纠结,最终参谋长还是硬着头皮忍住了没去唤醒伍司令,又令人赶紧再去察看日寇动向。没多久,察看敌情的人回来报告说:那些鬼子已转向旁处去了。

  祖父曾数度以很钦佩的口吻对我讲:“伍先生这个人很有本领,他说睡就能睡着,说醒就醒。”其实早在北伐时期,在广州军中任职的伍先生曾经设午宴迎接梁漱溟先生和几位一起南来的朋友。午餐餐后,伍先生就对他们说:“我得睡午觉了,你们聊你们的。”他把座椅转了一下,就安然歇息,片刻后他就睡着了。约莫一刻钟后伍先生自己就醒来了。这让我祖父很是佩服。祖父说:伍先生是一个真正的醇儒。人生最大的本领就是能够照顾好并善用自己的身体。

  1940年日寇制造举世震惊的重庆大轰炸。5月山城重庆一直在白色恐怖中。一天,人们看见重庆市的高处升起了两只报警的红灯笼,人们急忙去钻防空洞,以躲避日寇的狂轰滥炸。待到警报解除后,重庆协进中学的几位学生回到学校后,却看到该校的操场正中,放了一个竹藤圈椅。大家感到很奇怪,空袭警报响了,敌机也飞来投弹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全都躲起来了!可谁还在炸弹横飞的时刻,竟然在这空旷显眼的平坝来坐着?后来据见证者说:警报时间,有一个人搬着藤圈椅到操场上,坐下来安然地看书。那人的鼻上架的是无边框的眼镜、穿的是长袍马褂,那正是梁漱溟先生——长袍马褂是当时重庆国民参政会的礼服。

  祖父是1988年6月下旬去世的,而这件事直到1990年,我们家人是从《万象》杂志上登了那篇戴子钦写的文字,才知晓——当时在那么凶险的情境中,众人都惊恐万状,四散躲避,梁漱溟先生却丝毫不为日寇的狂轰滥炸所动摇。而亲身经历了这样出生入死的险境,在祖父看来似乎认为是不值一提“小事”儿,而从未对任何家人和亲友讲述提及!

  “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仁与忧是相对、相悖的。孔子最昭著人生态度是“乐”,前面我们讲乐时说过。或又有人提出曾祖父忧愁雨灾民难,还有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岂不与此相反?这就是仅从字面符号来解的短处。须知孔子的“乐”,我们讲过“跟随生命的自然流行和变化”。常人的忧与乐仅仅是一个情绪上的对待,而孔子的喜怒哀乐,是不会被情绪左右。心不动,总是定的。心不定是怎样的?是如常人被事扰乱的,向外面去四处觅求(状如有病乱投医)甚至要死要活。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四、忠恕之道、情同此理

  上个世纪20年代,胡适先生发表在杂志《努力》上一篇文,他说:努力这一年多来写了很多文章,但是其实这些文章都无所谓,都不及有一篇批评梁漱溟、张君劢的文章有价值。五四旗手陈独秀立刻就呼应说“梁漱溟、张君劢被适之教训一顿开不得口,这是思想的一线曙光。”看到文字之后,祖父也写了一篇发表在报刊上,他有几句这么说:“天下肯干的人都是好朋友”“我们大家彼此虽有不同,但是抱着各自那一点去发挥,去对社会去尽力……我是想让社会好,正是我们共同的需要,我不需要去打倒胡适之,干掉陈独秀……所以我是没有敌人的。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其实这说仁的心。如心为“恕”,我的体会是可以把它更准确的理解为:心理学经常讲的同理心,是指感同身受。从同理心上去解释,也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仅是我宽恕你的“恕”,是心同此心,情同此理,是天地之间没有隔碍,所谓仁者“无”敌。

  五、仁以为己任

  1918年11月7日,一对父子在家门口相遇了。

  儿子就是当时在北大执教的祖父,他刚刚到家。他的父亲则正欲外出,于是父子俩就站在家门口谈起话来,他们谈的是当时正在进行中的世界第一次大战的情景……曾祖父问祖父:这个世界会好吗?时年25岁的祖父略微想了想,答道:我相信这个世界会一天天往好里去的。曾祖父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能好就好啊,能好就好啊”——从此他离家而去,就再也没回来。

  三天之后,曾祖父梁巨川先生在净业湖(北京,现在的积水潭)投水自尽。此时此刻,据他的60大寿只有4天。家人在整理遗物时,看到遗书,其中有这样的文字:“国性不存,我生何用?国性存否?虽非我一人之责,然我既见国性不存,国将不国,必自我一人先殉之,而后唤起国人共知国性,为立国之必要。”

  在梁巨川老先生的身上,各位不难从中看到孔子讲的“有杀身以成仁”。

  六、不仁是什么样子

  什么是仁,说了很多。梁漱溟先生认为仁是生命的活气,是很敏锐的直觉;而不仁则是麻木的呆滞的,是要在内面的心境上去看。而仁在孔子看仿佛是很容易做到,又是很难的。我们为什么离开了仁又到不仁?是因为离了当下,心着一物上,去找,就是私心私意,离了现前向外找。仁是情厚,是在情志里的,而不是在“道理”里面。

  所谓不仁,是对许多事不觉得不安而这种状况成为了习惯,一走入习惯的路子就是没有心的动作,比如谦恭是好,但当谦恭成为习惯,也就失掉了内容只有形式了。孔子讲:仁而不仁,如礼何?仁而不仁,如乐何?

  总结

  我们自己能不能真正成为仁人?

  须要了解:仁,是人心的本原。孔子的生活是人原来的生活。孔子的最高理想没有那么多,最高的道德其实就是本来的事实,他主张的当然是人原来的本然。仁没有那么玄,只不过人们在后天生活里沾染各种状况的习气、习惯,让人心迷失,发生了偏离——“性相近,习相远”就是一为气质、一为习惯、一为找(向外面去求),所以做一个仁者又极不容易。

  提得起放得下,能够真正在自己生命里自主自如,回归原来自己的真实样子,就是“我欲仁斯仁至矣”——用现在的话来说成为真正的自己。这不是书本上来的知识点和标准答案,还是在生活中的学问。

  先贤的仁之金句

  1.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孔子

  2.我们生活之乱是由于心跟念跑,原来心是自然的,现在便成了勉强的,到后来这种勉强的反成为自然的了。凡是不仁者,没有不是念念憧憧往来,没有不是难恢复到安和泰然的样子。

  ——梁漱溟

  (作者:梁钦元,资深心理咨询师,梁漱溟研究中心主任)

编辑: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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