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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羡林:难得糊涂是一种人生的智慧

2019-04-10 09:57:00  作者:季羡林  来源:“90后看历史”大风号

  

  清代郑板桥提出来的亦书写出来的“难得糊涂”四个大字,在中国,真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尽人皆知的。

  一直到今天,二百多年过去了,但在人们的文章里,讲话里,以及嘴中常用的口语中,这四个字还经常出现,人们都耳熟能详。

  我也是难得糊涂党的成员。

  不过,在最近几个月中,在经过了一场大病之后,我的脑筋有点开了窍。我逐渐发现,糊涂有真假之分,要区别对待,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

  什么叫真糊涂,而什么又叫假糊涂呢?

  用不着作理论上的论证,只举几个小事例就足以说明了。例子就从郑板桥举起。

  郑板桥生在清代乾隆年间,所谓康乾盛世的下一半。所谓盛世历代都有,实际上是一块其大无垠的遮羞布。在这块布下面,一切都照常进行。

  只是外寇来得少,人民作乱者寡,大部分人能勉强吃饱了肚子,“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了。最高统治者的宫廷斗争,仍然是血腥淋漓,外面小民是不会知道的。

  历代的统治者都喜欢没有头脑没有思想的人,有这两个条件的只是士这个阶层,所以士一直是历代统治者的眼中钉。

  可离开他们又不行,于是胡萝卜与大棒并举,少部分争取到皇帝帮闲或帮忙的人,大致已成定局。等而下之,一大批士都只有一条向上爬的路——科举制度。

  成功与否,完全看自己的运气。

  翻一翻《儒林外史》,就能洞悉一切。

  但同时皇帝也多以莫须有的罪名大兴文字狱,杀鸡给猴看。统治者就这样以软硬兼施的手法,统治天下。看来大家都比较满意。

  但是我认为,这是真糊涂,如影随形,就在自己身上,并不“难得”。

  我的结论是:真糊涂不难得,真糊涂是愉快的,是幸福的。

  此事古已有之,历代如此。楚辞所谓“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所谓“醉”,就是我说的糊涂。

  可世界上还偏有郑板桥这样的人,虽然人数极少极少,但毕竟是有的。他们为天地留了点正气。

  他已经考中了进士。据清代的一本笔记上说,由于他的书法不是台阁体,没能点上翰林,只能外放当一名知县,“七品官耳”。

  他在山东潍县做了一任县太爷,又偏有同情心,同情小民疾苦,有在潍县衙斋里所做的诗为证。

  结果是上官逼,同僚挤,他忍受不了,只好丢掉乌纱帽,到扬州当八怪去了。他一生诗书画中都有一种愤懑不平之气,有如司马迁的《史记》。

  他倒霉就倒在世人皆醉而他独醒,也就是世人皆真糊涂而他独必须装糊涂,假糊涂。 

  我的结论是:假糊涂才真难得,假糊涂是痛苦,是灾难。

  现在说到我自己。

  我初进三0一医院的时候,始终认为自己患的不过是癣疥之疾。

  隔壁房间里主治大夫正与北大校长商议发出病危通告,我这里却仍然嬉皮笑脸,大说其笑话。终医院里的四十六天,我始终没有危急感。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怕。

  原因就在,我是真糊涂,极不难得,极为愉快。 

  我虔心默祷上苍,今后再也不要让真糊涂进入我身,我宁愿一生背负假糊涂这一个十字架。

编辑:宋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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