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指出,君子与普通人的区别在于君子能够“不失赤子之心”,保持善良的本心(良心),普通人却因后天影响,常常“放其良心”,丢失自己的仁德。而君子之所以不会丧失自己的“良心”,又因为君子具有自觉的道德理性,与圣人一样懂得“心之同然”,即了解仁义道德对于人的本质意义。
儒家在君子人格学说上的思想传统,源自孔孟。小人既指政治地位卑下者,亦指道德品质低下者;而君子则既指政治地位高贵者,亦指道德品质高尚者。但孟子指出,高贵地位之获得与否,取决于外在的因素,非成就道德性君子所理应关注的,故孔孟的“君子”说都侧重道德层面论述君子人格。
孔子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论语·尧曰》),指出一个君子要明确树立主体意识,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但孔子也强调君子能否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取决于其是否能坚定高尚的道德。孔子说“君子去仁,恶乎成名”(《论语·里仁》),认为决定君子显示其角色的本质因素是仁德。孔子从其关于君子人格的本质规定出发,始终强调君子作为高尚的道德人格,其道德之高尚就高尚在:(1)“君子怀德”(《论语·里仁》);(2)“君子固穷”(《论语·卫灵公》)。对君子之“怀德”,不能仅简单地理解为君子具有道德,当更深一步地理解为:仁德对于君子来说是内在的,因而君子“为仁由己”(《论语·颜渊》),其践行仁德是自律的;君子之“固穷”,当更深地理解为:贫穷是伴随君子而来、原本就有的生存状况。君子既“怀德”,“义以为质”(《论语·卫灵公》),“义以为上”(《论语·阳货》),则当“喻于义”(《论语·里仁》),自觉地以道义为担当,而不必孳孳以求利,将改变自己的物质生活状况挂在心上。孟子以私淑孔子为荣,他说,仁德“非由外铄我也”(《孟子·告子上》),用哲学语言深刻表达了孔子仁德内在的思想;他又说“君子志于道”(《孟子·尽心上》),以更概括的语言表达了孔子“君子喻于义”(《论语·里仁》)、以道义为担当的思想。较之“喻于义”,“志于道”的说法不仅要求君子在思想上明白担当道义对于君子的存在意义,而且进一步要求君子应将担当道义作为志向来坚守,这反映了孟子承袭孔子“君子”说的基本思想倾向。
在孔子看来,正因为“君子怀德”,所以能“行己有耻”(《论语·子路》),将内在的道德自觉,转化为外在的道德自律。君子之道德自律,总而言之,可谓“立于礼”(《论语·泰伯》),或曰“克己复礼”(《论语·颜渊》)。所谓“复礼”,即依据“礼”践行。
与孔子不同,孟子关于君子自律的道德准则强调:第一,“声闻过情,君子耻之”(《孟子·离娄下》)。这与孔子所谓“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论语·宪问》)相比,显然是更强调:对于君子的存在意义来说,知耻意识已超出了言行一致范畴,它属于君子人格决不能缺失的自觉意识。孟子这样强调,其实是根源于他关于人就本质讲不能缺失羞耻意识之深刻认识,他认为“耻之于人大矣”(《孟子·尽心上》),将羞耻意识作为人之最重要的主体意识。第二,“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孟子·公孙丑上》),强调对于君子最重要的就是做善事。君子所以要以助人为善作为最宝贵行事原则,是因为君子作为普通人的道德榜样,其榜样的力量就在于行善,如果助人为恶,就完全失去其榜样的作用,从根本上失去其存在意义。第三,孟子说“君子远庖厨也”(《孟子·梁惠王上》)。孔子讲仁爱,局限于就人群论仁爱的普遍价值,并没有将对人的仁心推至禽兽。而孟子从“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孟子·公孙丑上》)的认识出发,要求君子远离厨房,以免听到家禽被杀时的哀凄叫声而于心不忍。君子不忍心听家禽哀凄的叫声,说明君子能够做到将对于他人的仁爱“推恩”至其他的动物。第四,孟子说:“君子不亮,恶乎执”(《孟子·告子下》),“亮”通“谅”,即诚信;君子的操守之所以要靠诚信来坚守,是因为君子“居仁由义”(《孟子·离娄上》)之内在生命精神是靠诚信为人所理解,获得客观意义。
孔孟“君子”说有同亦有异,其同在于他们关于君子人格的本质属性,诸如君子怀德、君子固穷、君子志于道,有相同的认识;其异在于他们关于君子人格之表现特征的认识不尽相同。其同意味着孟子对孔子思想的继承,其异则意味着孟子对孔子思想的发展。就孟子对孔子“君子”说的发展方面来看,其最有理论价值之处在于提出并回答了下面两大问题:首先是君子何以本质上异于常人。孔子以仁德为君子根本德性,但正如孟子所强调的,没有仁,“非人也”(《孟子·公孙丑上》),仁德应该是一切人固有的德性,不是君子独有的德性。那么君子与普通人,在德性上的区别体现在何处?对这个问题,孟子指出,君子与普通人的区别在于君子能够“不失赤子之心”(《孟子·离娄下》),保持善良的本心(良心),普通人却因后天影响,常常“放其良心”(《孟子·告子上》),丢失自己的仁德。而君子之所以不会丧失自己的“良心”,又因为君子具有自觉的道德理性,与圣人一样懂得“心之同然”(《孟子·告子上》),即了解仁义道德对于人的本质意义。其次是君子应该确立怎样的主体意识。孔子除了指出君子当以仁为己任,对君子当立怎样的主体意识,没有再作具体的论述,孟子则不然,他一方面指出就主体意识而论,君子有别于常人之处体现在其认同仁德;另一方面他又再三强调,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者兼善天下”(《孟子·尽心上》)、“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滕文公下》),对君子独立的人格精神作出了具体的规定,以凸显君子主体意识的独特性。儒家君子人格所体现的道德为尚、功利为轻的生命精神,对于当今社会过度地崇尚功利价值,无疑是一种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