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始建,百业凋敝,至孝惠帝、吕太后,经济开始恢复,而汉文帝喜行节俭,思安百姓,听从贾谊之言,令民趋本背末,开籍田,躬耕以劝百姓。后晁错又建议文帝令民入粟边,六百石爵上造,稍增至四千石为五大夫,万二千石为大庶长,让百姓可以通过纳粮的多少取得社会地位,以建立尊农夫而贱商人的社会风尚。又除民田之租税,令民无租税之困惑。及孝景二年,已除租税十三岁,孝景帝遂令百姓半出田租,三十而税一。经过以上措施,人民安居乐业。及汉武帝即位,天下已是一派繁荣景象。
一、西汉盛世的来临与儒学的复兴
《汉书·食货志》云:
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间,国家亡事,非遇水旱,则民人给家足,都鄙廩庾尽满,而府库余财。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仟伯之间成群,乘牸牝者摈而不得会聚,守闾阎者食梁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谊而黜愧辱焉。
西汉初年的繁荣,得利于政府不与民争利、藏富于民的理念。不过,长达一百余年的盛世,不与民争利、藏富于民的行政理念,随着经济的发展,富人的骄逸,君主权威的膨胀,会发生一些变化。《汉书·食货志》又云:
于是罔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并兼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车服僭上亡限。物盛而衰,因其变也。
所谓物盛而衰,是一种自然规律。盛汉之际,“罔疏”体现了人民具有的自由。但是,繁荣也带来了骄横奢侈之病,而这种毛病,事实上也影响了汉武帝。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功利,役费并兴,而民去本”。董仲舒曾上书谏劝,但汉武帝哪里听得进去?繁荣的经济所支撑的强盛国力,已足可以使他一改乃父乃祖的节俭习性,而行铺张扬厉之事,所以“仲舒死后,功费愈甚,天下虚耗,人复相食”。武帝自公元前140年即位,在位五十年。及其晚年,“悔征伐之事,乃封丞相为富民侯”,并下诏说:“方今之务,在于力农。”任命赵过为搜粟都尉,采取了开垦田地,加强管理和技术投入等方法,使百姓“用力少而得谷多”。到了汉昭帝时,“流民稍还,田野益辟,颇有畜积”,而汉宣帝“用吏多选贤良,百姓安土,岁数丰穰,谷至石五钱,农人少利”,于是宣帝令在边郡筑仓,“谷贱时增其价而籴,以利农;谷贵时灭其价而粜,名曰常平仓。民便之”。汉元帝即位,天下大水,关东尤甚,齐地谷石三百余,民多饭死。“在位诸儒多言盐铁官及北假田官,常平仓可罢,毋与民争利。上从其议,皆罢之。又罢建章、甘泉宫卫、角抵、齐三服官,省禁苑以予贫民,减诸侯王庙卫卒半。又减关中卒五百人,转谷振贷穷乏”。汉成帝时,“天下亡兵革之事,号为安乐,然俗奢侈,不以畜积为意。永始二年,梁国、平原郡比年伤水灾,人相食,刺史守相坐免”。汉哀即位,“宫室苑囿府库之臧已侈,百姓訾富虽不及文景,然天下户口最盛矣”。平帝时,情势未改。及王莽建新,“因汉承平之来,匈奴称藩,百蛮宾服,舟车所通,尽为臣妾,府库百官之富,天下晏然”。可以说,在王莽即位之初,汉朝仍然能有一副盛世模样,在于汉朝的领导人能够及时修正已经出现的奢侈之风,继续贯彻不与民争利的行政理念,而不是把掠夺民间资源、国富民穷当作行政的主导。
炎汉之盛,也与武帝时军事上的胜利分不开。汉高祖、吕后时,对匈奴实行和亲政策,以求苟安。文帝后元六年,匈奴侵上郡、云中,杀掠甚众,虽由周亚夫屯军细柳抵御,匈奴兵退,但两年后,汉景帝即位,仍然派遣御史大夫陶青至代下与匈奴和亲。汉景帝五年,遣公主嫁匈奴单于。汉景帝中元二年,匈奴入燕地。汉景帝后元二年,匈奴入雁门,太守冯敬战死。及汉武帝即位,以卫青为大将军,七次率兵出击匈奴,斩捕首虏五万余级,霍去病、李广更是屡立战功。又通西域,击南越,征西羌,击东越,征朝鲜,皆获成功。及汉宣帝时,匈奴大衰,远遁,汉边疆渐趋安定。可以说,至汉武帝时,汉朝才体现出一个强国的军事实力。有了强国的军备,对于汉朝人民的安居,无疑意义重大。
西汉盛世,自汉武帝始,经汉昭帝、汉宣帝、汉元帝、汉成帝,至汉哀帝、汉平帝终结,时间跨度约一百四十余年,至王莽则天下大乱。盛世的特征,既体现在物质的文明,更体现在政治的进步、精神的自由。汉武帝之后,钱粮丰盈,政治文明,国力强大,人民生活安定,社会环境宽松,人民的自由度也就相对大。
汉朝的强盛,同时也表现在文化的繁荣方面。《汉书·礼乐志》云,至武帝“乃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又《汉书·艺文志》云,迄孝武世,“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下及诸子传说,皆充秘府。至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收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汉武帝时期,给予乐府这个在秦及汉初就存在的机构赋予了采诗的新功能,一时诗赋文书之盛,自然是与旧日不可同日而语。这种网罗天下文籍,重视文化事业的行为,既体现了汉朝君臣欲彻底修正暴秦政治的愿望,而经济实力也为文化事业的发展提供了保证。
中国文化兴起于上古,而其精髓,至孔子整理,则有《诗》、《书》、《礼》《乐》、《易》、《春秋》,其精神实质,在于关心民生,而要实现关心民生的本意,就需要维护礼制秩序。但是,到了孔子时代,礼崩而乐坏,政不自天子出,使民无所适从。孔子为了纠正社会的衰颓,振兴周朝文明,周游列国,却不免菜色困穷,被人认为是不合时宜。孔子之后,孔子弟子仍然奔走东西,为发扬夫子之文章,前仆后继。后世儒家,正是继承孔门传统的学者所代表的哲学流派。《庄子·天下篇》论学术之变迁曰:“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此言《诗》、《书》、《礼》、《乐》、《易》、《春秋》为中国文化之源头。《汉书·艺文志》曰:“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为高。”案六经之文,经孔子整理,儒家游文六经,宗师仲尼,表明他们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者。
汉代文化的繁荣,核心价值在于儒学的恢复。儒学复兴,既保证了汉代政治体现出的革命性,同时也为建立仁政秩序提供了理论支持。
《史记·儒林列传》云:
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故子路居卫,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厘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是时独魏文侯好学。后陵迟以至于始皇,天下并争于战国,儒术既绌焉,然齐鲁之间,学者独废也。于威、宣之际,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于当世。及秦之季世,焚《诗》、《书》,坑术士,六艺从此缺焉。陈涉之王也,而鲁诸儒持孔氏之礼器往归陈王。于是孔甲为陈涉博士,卒与涉俱死。陈涉起匹夫,驱瓦合适戍,旬月以王楚,不满半岁竟灭亡,其事至微浅,然而缙绅先生之徒负孔子礼器往委质为臣者,何也?以秦焚其业,积怨而发愤于陈王也。及高皇帝诛项籍,举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讲习礼乐,弦歌之间不绝,岂非圣人之遗化,好礼乐之国哉?故孔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夫齐鲁之间于文学,自古以来,其天性也。故汉兴,然后诸儒始得修其经艺,讲习大射乡饮之礼。叔孙通作汉礼仪,因为太常,诸生弟子共定者,咸为选首,于是喟然叹兴于学。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暇遑庠序之事也。孝惠、吕后时,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孝文时颇征用,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窦太后又好黄老之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及今上即位,赵绾、王藏之属明儒学,而上亦乡之,于是招方正贤良文学之士。自是之后,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于燕则韩太傅。言《尚书》自济南伏生。言《礼》自鲁高堂生,于赵自董仲舒。及窦太后崩,武安侯田蚡为丞相,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人,而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矣。
据《汉书·武帝纪》载,汉武帝建元元年,丞相卫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自百家之兴,到汉武帝,那些背离仁义传统的新学如法家、纵横家之言,才退出了历史舞台,其原因是随着国家的安定,辩士用不着,而法家之旨,与人民为敌,不利于人心的安定。汉武帝当然明白这一点,因此,不再引进法家及辩士。但是,武帝即位之初,窦太后尚执国政,而好黄老,建元二年冬,倡导尊儒的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史记·儒林列传》论其原因,曰:“太皇窦太后好老子言,不说儒术,得赵绾、王臧之过以让上。上因废明堂事,尽下赵绾、王臧吏。后皆自杀。”可见独尊儒术的过程,也是需要用生命来作铺垫的。
又《史记·儒林列传》载,清河王太傅辕固生者,齐人,以治《诗》,在孝景帝时为博士,与黄生争论景帝前。黄生是司马谈的老师,汉初有名的黄老学家。黄生说,“汤、武非受命,乃弑也”。辕固生说:“不然!夫桀、纣虐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与天下之心而诛桀、纣。纣之民不为之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黄生说:“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关于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失主有失行,臣下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践南面。非弑而何也?”辕固生说:“必若所立,是高帝代秦即天子位,非邪?”于是景帝说:“食肉不食马肝,不为不知味。言学者无言汤、武受命,不为愚。”此后学者不再“敢明受命放杀者”。黄生欲攻击儒学,抓住儒家津津乐道的汤武革命的典故,而欲说明儒学之弑上,辕固生欲维护圣人革命的合法性,甚至以刘邦代秦为比,其态度之决绝,于此可窥一斑。
又《史记·儒林列传》载,窦太后好老子书,召辕固生问老子书,辕固生说:“此是家人言耳!”意即家人相与清静无为,不能致用,所谓老生常谈。窦太后大怒,曰:“安得司空城旦乎!”司空是主管刑徒之官,城旦是汉一种刑名。黄老学者认为儒家学说支离破碎,如法律条文,窦太后之意是说道家难道比不上儒家的那些支离破碎的法律条文吗?因此命辕固生入圈杀猪。景帝了解太后发怒,但辕固生直言无罪,于是给辕固生利刃,下圈杀猪,正中猪心,猪应手而倒,太后才放过了辕固生。
又《史记·汲郑列传》载,汲黯、郑当时好任侠,又好黄老之言,“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而任之”,“治务在无为而已,弘大体,不拘文法”,武帝招文学儒者,汲黯颇不以为意,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汲黯虽为批评武帝而言,然其不欲儒家之治,也昭然若揭。汲黯是汉初有名的直谏大臣,好学,可以说是文士,但其有战国游侠之风,不好儒家的彬彬有礼,确实具代表性。
二、 董仲舒君权神授学说限制君权的本意
董仲舒,广川(今河北省)人。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汉书·董仲舒传》载董仲舒“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不窥园,其精如此。进退容止,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董仲舒是汉代今文经学的大宗师。
据《汉书·孝武本纪》曰,孝武后期帝即位,即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而《汉书·董仲舒传》曰,董仲舒以贤良对策,先后三次,号称“天人三策”,认为“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道者,所由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危亡,然而政乱国危者甚众,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由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灭也”。强调天人感应,强调通过仁义以达治道对国家存亡的重要性。
董仲舒建立其理论的基础是《春秋》大义及孔子言论。在天人三策之中,董仲舒屡言《春秋》,曰:“臣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或畏也”,“臣谨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臣谨案《春秋》谓一元之意,一者万物之所以始也,元者辞之所谓大也。谓一为元者,视大始而欲正本也。《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贵者始。故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正四方,远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气奸其间者”,“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质诸人情,参之于古,考之于今。故《春秋》之所讥,灾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恶,怪异之所施也”,“古者修教训为官,务以德善化民,民已大化之后,天下常亡一人之狱矣。今废而不修,亡以化民,民以古弃行谊而死财利,是以犯法而罪多,一岁之狱以万千数。以此见古之不可不用也,故《春秋》变古则讥之”,“《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侯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董仲舒引述《诗》、《书》及孔子之言,也不胜枚举。
综合董仲舒对策意旨,核心是尊孔而复古,由尊孔复古引发大一统,即在思想上、政治上的统一,特别是提出罢黜百家,以“六艺”之学及孔子之术为术。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学说,可以看作是对孔子之术的新革命。董仲舒天人感应学说的落脚点,是认为圣上应以孔子所倡导的仁义政治保持德治传统,以人民为父母,而不是以人民为敌,否则,必受上天惩戒。从此出发点建立其政治学说,就决定了他的这种学说的内涵是进步的。
孔子思想的核心是仁,而仁的意旨是爱人,欲人忠恕而已,即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具有此仁义之心,必然具有慈悲之行。董仲舒高举孔子的旗识,正可以修补人民因法治之酷而带来的创伤。孔子的最高理想是大道之行的天下为公,《礼记·礼运》所谓“大同”,大同不能实现,则退而求小康,小康以大人世及为礼,但尚信修睦,使民有常,是通往大同的必由之路。大同、小康的共同特点,都是有一个统一的秩序,政出自首长,而非政出多门,因此,人民才不至于左右维谷,无所适从。《春秋》大义,在于尊王攘夷,贬天子,退诸侯,维护礼制秩序,也就是维护周天子的一统天下。天下的统一,是人民安居乐业的前提。从此意义出发,董仲舒从《春秋》中总结出大一统的主题,却并非牵强附会。
孔子思想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其仁义慈悲的胸怀,必然为一切善良的人所拥戴。随着汉王朝统治的巩固,社会的秩序逐渐恢复常态,人们的善良愿望渐趋旺盛,这就是儒学在汉武帝时必然复兴的原因。
《汉书·董仲舒传》载,董仲舒受诏,“对既毕,天子以仲舒为江都相,事易王”。据《汉书·景十三王传》,江都易王非,程姬所生,“有材气”,“以军功赐天子旗”,“好气力,治宫馆,招四方豪桀,骄奢甚”。及董仲舒为江都相,《汉书·董仲舒传》载,“易王,帝兄,素骄,好勇。仲舒以礼谊匡正,王敬重焉”。齐王非问董仲舒说:“越王勾践与大夫泄庸、种蠡谋伐吴,遂灭之。孔子称殷有三仁,寡人决疑于君。”董仲舒回答说:“臣愚不足以奉大对。闻昔者鲁君问柳下惠:‘吾欲伐齐,何如?’柳下惠曰:‘不可。’归而有忧色,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此言何为至于我哉!’徒见问耳,且犹羞之。况设诈以虖?由此言之,粤本无一仁。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以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羞称五伯,为其先诈力而后仁谊也。苟为诈而已。故不足称于大君子之门也。五伯比于他诸侯为贤,其比三王,犹武夫之与美玉也。”从这一段话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出董仲舒不仅在理论上尊孔,而且在政治实践和对历史人物的评价上,也是推崇古圣贤言论,以仁义为衡量是非的标准。与楚汉战争时的实用主义心态有很大区别。也就是说,董仲舒更强调原则性,而不注重实用性。这种思想倾向,适应了汉王朝渐趋稳定,社会逐步走上秩序化道路的形势需要。
《汉书·董仲舒传》说,“仲舒治国,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国,未尝不得所欲”。《春秋繁露》之《郊语》曰:“天者,百神之大君也。事天不备,虽百神犹无益也。何以言其然也?祭而地神者,《春秋》讥之。孔子曰:‘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是其法也。”董仲舒敬天,认为天有意志,《阴阳义》曰:“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与人相副。以类合之,天人一也。春,喜气也,故生;秋,怒气也,故杀;夏,乐气也,故养;冬哀气也,故藏。四者天人同有之。”因此,董仲舒认为,“有其理而一用之,与天同用之,使喜怒之气当义而出,如寒暑之必当其时乃发也”。《顺命》云:“父者子之天也,天者父之天也。无天而生,未之有也。天者万物之祖。万物无天不生。独阴不生,独阳不生,阴阳与天地能,然后生。”又曰:“天子受命于天,诸侯受命于天子;子受命于父,臣妾受命于君,妻受命于夫。诸所受命者,其尊皆天也。虽谓受命于天亦可。天子不能奉天之命,则废而称公。”《玉杯》曰:“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春秋》之大义也。”董仲舒以阴阴灾异之行,推导出社会秩序,强调天命的重要性,灾异作为天命的表现形式,是检验天命实施情况的试金石。《必仁且知》曰:“天地之物有不常之变者,谓之异;小者谓之灾。灾常先至,而异乃随之。灾者天之谴也,异者天之威也。谴之而不知,乃畏之以威。”董仲舒认为,灾异的产生虽表明天有不满,但并不表明天欲改朝换代,而是欲救之也。所以,《必仁且知》曰:“国家之失乃始萌芽,而天出灾害以谴告之;谴告之而不知变,乃见怪异以惊骇之;惊骇之尚不知畏恐,其殃咎乃至。以此见天意之仁而不欲陷入也。”
董仲舒发明心得,提出君权神授之主张,《春秋繁露·顺命》曰:“德侔天地者,皇天右而子之,号称天子。”即强调天子以其德行受天庇护,同时,又总结出灾异之变实欲以此神秘主义理论,督导君主之向善,在君主的世俗权力上,寻到了一个既抽象又具体的“神”。不过,即使是董仲舒的学生,也未必认为其师之学说有何可取。《汉书·董仲舒传》说:“先是辽东高庙、长陵高园殿灾,仲舒居家推说其意,未上,主父偃侯仲舒,私见,嫉之,窃其书而奏焉。上召视诸儒,仲尼弟子吕步舒不知其师书,以为大愚。于是下仲舒吏,当死,诏赦之。仲舒遂不敢复言灾异。”
董仲舒为人廉直,在当世有口碑,因与公弘不睦,出为胶西王相。胶西王刘端与江都易王刘非都出自程姬,为汉武帝之兄长。《汉书·景十三王传》说刘端“为人贼戾”,“相二千石至者,奉汉法以治,端辄求其罪告之,亡罪者诈药杀之。所以设诈究变,强足以距谏,知瞳以饰非。相二千石从王治,则汉绳以法。故胶西小国,而所杀伤二千石甚众”。公孙弘心嫉董仲舒,遂对汉武帝说,“独董仲舒可使相胶西王”,目的是为了置董仲舒于死地。据《汉书·董仲舒传》载,“胶西王闻董仲舒大儒,善待之,仲舒恐久获罪,病免。凡相两国,辄使骄王,正身以率下,数上疏谏争,教令国中,所居而治”。连胶西王、江都易王这样的骄王,也不得不善待董仲舒,足见董仲舒人格力量的博大。
《汉书·五行志》云:“景武之世,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阴阳,为儒者宗。”作为儒学大师,董仲舒著述丰富,《汉书·董仲舒传》说“仲舒所著,皆明经术之意,及上疏条都,凡百二十三篇。而说《春秋》事得失,《闻举》、《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属,复数十篇,皆传于后世”。董仲舒好学,“及去位归居,终不问家产业,以修学著书为事”。董仲舒以其丰富学说,优良人格赢得了尊敬,“促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议,使使者及廷尉张汤就其家而问之,其对皆有明法”。又曰:“及仲舒对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州郡举茂材孝廉,皆自仲舒发之。”董仲舒的尊孔主张,带来了儒学的复兴,并直接导致了儒学独尊地位的建立。
三、儒学独尊与公孙弘及兒宽的操守
儒学独尊地位的确立,对西汉政治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赵翼《二十二史札记》卷二所举“汉时以经义断事”可以作为证明,赵翼说:
汉初法制未备,每有大事,朝臣得援经义折衷是非。如张汤为廷尉,每决大狱,欲傅古义,乃请博士弟子治《尚收》、《春秋》者,补廷尉史,亭疑奏谳;兒宽为廷尉掾,以古义决疑狱,奏辄报可;张敞为京兆尹,每朝廷大议,敝引古今处便宜,公卿皆服是也。今见于各传者:宣帝时,有一男子阙,自称卫太了,举朝莫敢发言,京兆隽不疑至即令缚之。或以为是非未可知,不疑曰:“昔蒯聩违命出奔,辄拒而不纳,《春秋》是之。卫太子得罪先帝,已为罪人矣。”帝及霍光闻之曰:“公卿当用经术明大义者。”匈奴大乱,议者遂欲举兵灭之。萧望之曰:“《春秋》,士匄侵齐,闻齐侯卒,引师还,君子善其不伐丧。今宜遣使吊问,则四夷闻之,咸服中国之仁义。”宣帝从之,呼韩邪单于遂内属。朱博、赵玄、傅晏奏,何武、傅喜虽已罢退,仍宜革爵。彭宣劾奏,博、玄、晏等欲禁锢大臣,以专国权。诏下公卿议。龚胜引叔孙侨如欲专国,谮季孙行父于晋,晋人执囚行父《春秋》重而书之。今傅晏等职为乱阶,宜治其罪。哀帝乃削晏封户,坐玄罪。哀帝宠董贤,以武库兵帝其第,毋将隆曰:“《春秋》之谊,家不藏甲,所以抑臣威也。孔子曰:‘奚取于三家之堂。’臣请收还武库。”贾捐之与杨兴迎合石显,上书荐是,为显所恶,下狱定谳,引《书》“谗说殄行”,《王制》“顺非而泽”,请论如法。捐之遂弃市,兴减死一等。此皆无成例可援,而引经义以断事者也。援引古义,固不免于附会,后世有一事即有一有一例,自亦无庸援古证今第条例过多,竟成一吏胥之天下,而经义尽为虚高耳。
五经在汉代的传播,依赖儒生们的努力,而五经传播的过程,正体现了儒学的发展。而大量士子投身五经的学习,既反映了儒学独尊地位的确立,也反映了汉代宗经尊孔的精神已深入到文人心态之中,成为文人生活的基本组成部分。而传承五经之人,率皆从政的儒生。
汉武帝之后,儒学独尊伴随着儒生独尊,儒生从黄老之学的压抑中解脱出来,随着公孙弘由博士而宰相,开辟了儒生入仕的新时代。
儒生入仕,并进而执掌国柄,是一场政治革命。在儒生入仕之前,以武人执政,功臣执政,其弊端层出不穷。武人的愚昧野蛮,功臣的骄横跋扈自私,都可能导致政治的黑暗滑稽,而儒生深受圣人教诲,即使其本人行为有妨,但口所言,心所惟,总不能脱离仁义礼智,能近取譬,推已谅人,而具有恻隐、忍让、是非、恭敬诸胸怀,这是文人政府与军人政府的区别。可以说,儒生的大量入仕,大大地提高了政治的清明程度和文明程度。
儒学的独尊,儒生的独尊,使学习五经成为一种社会大趋势。而学习儒经,首先需要师承,汉代虽有私人转相授受,而拜经学博士为师,则成为最受重视的方法,因为在汉代,几乎所有的著名经学家,都被天子网罗在京师,并加上博士的帽子。而儒生们或为博士,或为博士弟子,甚至在太学郡国学,也等于踏入了仕宦的门槛。以治五经而至大官,在汉武帝后,层出不穷。武帝以后,即使某些皇帝,可能并不见得喜欢儒生,但也不得不任用儒生,因为对儒生的器重,已是一个时代人心之所向。
自武帝之后,一方面,儒生可以通过博士之官,广招门生,另一方面,儒生们在明习经典后,踏上仕途,出将入相,取功名易如反掌,而皇帝及太子诸侯王、公卿士大夫也好学儒术,这又反过来鼓励儒生数量的扩张。儒生几乎占据了西汉盛世的政治舞台,由于他们读圣贤书,因而重视名节,廉洁自守,声援正义,西汉的政治便能步上儒家的仁政轨道。赵翼《廿二史札记》肯定汉代君主虽有庸主,而无暴君,正是儒学精神对汉代君主的影响。《汉书·魏相丙吉传》赞曰:
近观汉相,高祖开基,萧、曹为冠。孝宣中兴,丙、魏有声。是时黜陟有序,众职修理,公卿多称其位,海内兴于礼让。览其行事,岂虚乎哉!
又《汉书·匡张孔马传》赞曰:
自孝武兴学,公孙弘以儒相,其后蔡义、韦贤、玄成、匡衡、张禹、翟方进、孔光、平当、罗宫及当子晏,咸以儒宗居宰相位,服儒衣冠,传先王语,其酝藉可也。然皆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彼以古人之迹见绳。乌能胜其任乎?
虽说汉诸丞相生当盛世,劝谏不如古人,但其儒学之高明,甚至作为一家之宗师的学养,对他们正确理解孔子“大同”及“忠恕”的本意,无疑深有帮助。
汉代儒生中,以位次之高,首推公孙弘。公孙弘,菑川薛人。少时为狱吏,有罪,免。家贫,牧猪海上。年四十余,始学《春秋》杂说。据《汉书·公孙弘卜式儿宽传》载,武帝初即位,公孙弘以六十高龄,以贤良而被征为博士,使匈奴,还报,不合上意,武帝怒,以为无能,公孙弘遂以病免。元光五年,再征贤良文学,菑川人举荐,公孙弘推辞不就,菑川人不许,公孙弘遂至太常,汉武帝问曰:“天人之道,何所未始?吉凶之效,安所期焉?禹汤水旱,劂咎何由?仁义礼智四者之宜,当安设施?属统垂业,物鬼变化,天命之符,废兴何如?天文地理人事之纪,子大夫习焉。其悉意正义,详具其对,著之于篇,朕将亲览焉,靡有所隐。”公孙弘对武帝策曰:
臣闻上古尧禹之时,不贵爵赏而民劝善,不重刑罚而民不犯,躬率以正而遇民信也;末世贵爵厚赏而民不劝,深刑重罚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赏重刑未足以劝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则分职治;去无用之言,则事情得;不作无用之器,即赋敛省;不夺民时,不妨民力,则百姓富;有德者进,无德者退,则朝廷尊;有功者上,无功者下,则群臣逡;罚当罪,则奸邪止;赏当贤,则臣下功。凡此八者,治之本也。故民者,业之即不争,理当则不怨,有礼则不暴,受之则亲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故法不远义,则民服而不离;和不远礼,则民亲而不暴。故法之所罚,义之所去也;和之所赏,礼之所取也。礼义者,民之所服也,而赏罚顺之,则民不犯禁矣。古画衣冠,异章服,而民不犯者,此道素行也。
臣闻之,气同则声,声比则应。今人主和德于上,百姓和合于下,故心和则气和,气合则形和,形和则声和,声和则天地之和应矣。故阴阳和,风雨时,甘露降,五谷登,六畜蕃,嘉禾兴,朱草生,山不童,泽不涸,此和之至也。故形和则无疾,无疾则不夭,故父不丧子,子不哭弟。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则麟凤至,龟龙在郊,河出图,洛出书,远方之君莫不说义,奉币而来朝,此和之极也。
臣闻之,仁者爱也,义者宜也,礼者所履也,智者术之原也。致利除害,兼爱无私,谓之仁;明是非,立可否,谓之义;进退有度,尊卑有分,谓之礼;擅杀生之柄,通壅塞之涂,权轻重之数,论得失之道,使远近情伪必见于上,谓之术。凡此四者,治之本,道之用也,皆当设施,不可废也。得其要,则天下安乐,法设而不用;不得其术,则主蔽于上,官乱于下。此事之情,属统垂业之本也。
臣闻尧遭鸿水,使禹治之,未闻禹之有水也。若汤之旱,则桀之余烈也。桀纣行恶,受天下罚;禹汤积德,以王天下。因此观之,天德无私亲,顺之和起,逆之害生。此天文地理人事之纪。……
当时对策之人有百余,太常以公孙弘居下,而汉武帝擢为第一,“召入见,容貌甚丽,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检公孙弘之对策,其核心在于顺乎民心,和于阴阳,仁义礼智,这正是自孔子以来儒家思想的基本内核。公孙弘欲以此治国,其欲改变自秦以来的异端,昭然若揭。
公孙弘在行为处事原则上,也极有特色,《汉书·公孙弘卜式兒宽传》载,“每朝会议,开陈其端,使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庭争”,“于是上察其行慎厚,辩论有余,习文法吏事,缘饰以儒术,上说之,一岁中至左内史”。公孙弘与汲黯同时,《汉书·张冯汲郑传》说汲黯好黄老言,“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合已者善待之,不合者弗能忍见,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游侠,任气节,行修洁。其谏,犯主之颜色”,与公孙弘之爱好和行为处世原则正相反,然两人也有合作。《汉书·公孙弘卜式兒宽传》说:“弘奏事,有所不可,不肯庭辩。常与主爵都尉汲黯请间,黯先发之,弘推其后,上常说,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又“尝与公卿约议,至上前,皆背其约以顺上指”,而汲黯不满,当庭诘问公孙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始为与臣等建此议,今皆背之,不忠。”武帝以问公孙弘,公孙弘回答说:“夫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案孔子虽强调信的重要性,《论语·为政》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但是,《论语·子路》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如果一定要把“信”看作是超越仁义礼智的存在,那就大错特错了。一旦信违背了仁义礼智,就应该抛弃信,所以,《孟子·离娄下》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汉书·公孙弘卜式兒宽传》说公孙弘“为人谈笑多闻,常称以为人主病不广大,人臣病不俭节。养后母孝谨,后母卒,服丧三年”。及为御史大夫,数谏武帝东置苍海,北筑朔方郡,“以为罢弊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则说明公孙弘并非一味阿谀主上,也具有讽谏之勇气,只是更注意守护礼义,维护帝王的尊严而已。
公孙弘在当世,被认为是沽名钓誉之人,《汉书·公孙弘卜式兒宽传》载,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为布被,此诈也。”武帝问公孙弘,公孙弘说:“有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庭诘弘,诚中弘之病。夫以三公为布被,诚饰诈欲以钓名。”公孙弘对自己欲通过行为自律以谋求名誉的心态供认不讳。公孙弘于元朔中为宰相,封平津侯,“于是起客馆,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弘身食一肉,脱粟饭,故人宾客仰衣食,奉禄皆以给之,家无所余”,此虽有沽名钓誉之嫌,但不忘故旧,好贤之优点,也不能一笔抹杀。
重视名誉,本来是自孔子以来儒生们所树立的传统,但公孙弘的重视名誉,却被人视为沽名钓誉,受人责难,其原因大概在于性忌,“其性意忌,外宽内深。诸常与弘有隙,无近远,虽阳与善,后竟报其过。杀主父偃,徙董仲舒胶西,皆弘力也”。让人感觉到他的节俭爱才都有虚伪的成分。就这个意义上来说,公孙弘对孔孟之旨并未能深刻领会,并贯彻到行动之中。
《汉书·公孙弘卜式兒宽传赞》曰:
公孙弘、卜式、儿宽皆以鸿渐之翼因于燕爵,远迹羊豕之间,非遇其时,焉能致此位乎?是时,汉兴六十余载,海内艾安,府库充实,而四夷未宾,制度多阙。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轮迎枚生,见主父而叹息。群士慕向,异人并出。卜式拔于刍牧,弘羊擢于贾竖,卫青奋于女仆,日磾出于降虏,斯亦曩时版筑牛之朋。汉之得人,于兹为盛,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儿宽,笃行则石建、石庆,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张汤、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历数则唐都、洛下闳,协律则李延年,运筹则桑弘羊,奉使则张骞、苏武,将率则卫青、霍去病,受遗则霍光、金日磾,其余不可胜纪。是以兴造功业,制度遗文,后世莫及。孝宣承统,纂修洪业,亦讲论六艺,招选茂异,而萧望之、梁丘贺、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以儒术进,刘向、王褒以文章显,将相则张安世、赵充国、魏相、丙吉、于定国、杜延年,治民则黄霸、王成、龚遂、郑弘、召信臣、韩延寿、尹翁归、赵广汉、严延年、张敞之属,皆有功迹见述于世。参其名臣,亦其次也。
汉至武帝,经济繁荣,又兼武帝不拘一格任用人才,人才之盛,后代难出其右,而到孝宣皇帝,以儒学任用贤才,也不输于武帝。《汉书·五行志》载,昭帝时,泰山有大石自立,上林苑中大柳树断扑地,一朝起立,生枝叶,有虫食其叶,成文字,曰:“公孙病已立”,又昌邑国社有枯树复生枝叶,儒生眭孟因此认为木阴类,下民象,当有故废之家公孙氏从民间受命为天子,霍光认为此乃妖言惑众,杀了眭孟。后宣帝即位,一方面喜游侠,斗鸡走马,另一方面高材好学,受《诗》于东海澓中翁,学《诗》、《论语》、《孝经》,慈仁爱人,及即位,崇尚法治,用刑深刻,其子元帝颇有不解,《汉书·宣帝纪》载宣帝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又认为儒生“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足所守,何足委任”,但他却为儒生眭孟平反,认为眭孟所言公孙氏,正指自己,因为宣帝为故皇太子之孙,被迫流落民间,而灾异之说,正为自己的树立提供了理论依据。所以,自宣帝始,今文经学家凭借着阴阳灾异的威力,而平步青云。至刘歆之后,古文经学家也开辟了广阔的政治前程。
兒宽,汉千郡千乘县人,治《尚书》,事欧阳生,以郡国选诣博士,受业孔安国。贫无资用,尝为弟子都养。时行赁作,带经而鉏,休息辄读诵。以射策为掌故,功次补廷尉文学卒吏。为人温良,有廉知自将,善属文,然懦于武,口弗能发明也,被张汤派至北地视畜数年。后为张汤引为奏谳掾,以古法义决疑狱。张汤为御史大夫,兒宽为侍御史,为武帝讲经学,武帝非常喜欢,从问《尚书》一篇。擢为中大夫,迁左内史。兒宽治民,劝农业,理狱讼,卑体下士,务在于得人心;择用仁厚士,推情与下,不求名声,吏民大信爱之。又奏开六辅渠,定水令以广溉田,不多收租税。武帝时司马相如遗书奏言武帝封禅,兒宽对曰:“陛下躬发圣德,统楫群元,宗祀天地,荐礼百神,精神所向,征兆必报。天地并应,符瑞昭明。其封泰山。禅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节也。然享荐之义,不著于经……”武帝遂自制仪,采儒术以文焉。即封禅,拜兒宽为御史大夫,从东封泰山。
公孙弘和兒宽皆以儒生,侍武帝之世,位列三公,而兒宽之行为举止更有儒者仁义之风,其尊敬圣人之心态比之公孙弘,应属更见彻底。 宽在位九年,以称意任职,故久无有所匡谏于上,以官卒。
在兒宽出任御史大夫之际,儒生褚大,时任梁相,通五经,兒宽为博士弟子,褚大为博士。御史大夫缺,征褚大,褚大自以为要出任御史大夫。到洛阳后,听说兒宽任御史大夫,褚大认为兒宽才学不及,故大笑。及见兒宽,与论封禅事,自以为不及,曰:“上诚知人。”此事也反映了儒生们尊敬贤才的优良品质。
四、西汉儒生大官的道德操守举隅
以儒生而至大臣,前已举公孙弘、兒宽为例,他们的时代在汉武之世。嗣后,儒生做大官,已成时代大势。《汉书·武五子传》载,戾太子刘据七岁时立为皇太子,诏受《公羊春秋》及《榖梁传》。燕刺王刘旦“博学经书杂说”,其原因在皇帝重视经学。有皇帝之重视,并让子弟从师诵习,儒生做大官,也就顺理成章了。
《汉书·公孙刘田王杨蔡陈郑传》载,司马迁的外孙杨恽读外祖《太史公书》,治《春秋》,好交英俊诸儒,名显朝廷,其父杨敞为丞相,安平侯,而杨恽也封平通侯,后宫诸吏光禄勋,“轻财好义”,“廉洁无私,郎官称公平”。及免官,广治产业,其“伐其行治,又性刻苦,好发人阴伏,同位有忤已者,必欲害之,以其能高人”,则与公孙弘有相同之毛病。蔡义,河内温人,以明经通《韩诗》,为光禄大夫、给事中,进授昭帝,后官少府,迁御史大夫,丞相,封阳平侯,其任丞相时已八十余,“短小无须眉,貌似老妪,步和府偻,常两吏扶夹乃能行”,时人以大将军霍光秉政,“置宰相不选贤,苟用可颛制者”,此诸位可谓儒生中利用仁义之人。
但是,对于大部分儒生大官来说,虽不免有缺点,但忠直廉俭仁义总是具备的。
《汉书·杨胡朱梅云传》载,朱云、字游,鲁人,徙平陵。少时通轻侠,借客报仇,长八尺余,容貌甚壮,以勇力闻。至四十岁,变节从博士白子友受《易》,又从萧望之受《论语》,“好倜傥大节,当世以是高之”,后以说《易》博士。因反对石显,与御史中丞陈咸下狱,成帝时,指“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以批评帝师安昌侯张禹丞相,几乎被杀,后因“旌直臣”的需要,而不受刑。梅福字子真,九江寿春人,明《尚书》、《榖梁春秋》,为郡文学,南昌尉,后去官。成帝时大将军王凤“专势擅朝,而京兆尹王章素忠直,讥刺凤,为凤所诛。王氏浸盛,灾异数见,群下莫敢正言”,于是上书,认为成帝“不纳天下之言,又加戮矣……自阳朔以来,天下以言为讳,朝廷尤甚,群众皆承上指,莫有执正”。又建议封孔子之后以为殷后。后以居家“读书养性为事”。云敞字幼孺,平陵人,通《尚书》。其师吴章与王莽子王宇谋以鬼神事惧莽,事发,王宇、吴章被杀,云敞自劾为吴章弟子,去大司徒掾职,收抱章尸归,棺敛葬之。车骑将军五舜高其志节,表奏以为掾,荐为中郎谏大夫。
《汉书·隽疏于薛平彭传》载,隽不疑,字曼倩,渤海人。治《春秋》,为郡文学,“进退必以礼”,名闻州郡,出为青州刺史、京兆尹,“京师吏民敬其威信,每行县录囚徒还,其母辄问不疑有所平反,活几何人?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为饮食语言异于他时;或亡所出,母怒,为之不食。故不疑为吏,严而不残”。大将军霍光欲以女妻之,不肯。疏广,字仲翁,东海兰陵人,“少好学”,明《春秋》。宣帝时,为太子太傅,教太子《论语》、《孝经》,其兄子疏受,字公子,为少傅。疏受“好礼恭敬,敏而有辞”,“辞礼闲雅”。后二人俱辞官,人称“贤哉二大夫”,“或叹息为之下泣”。归家,疏广不治田产,欲“令子孙勤力其中”,不教子孙怠惰,以财产与乡党宗族饮酒。于定国,字曼倩,东海郯人,为狱吏,后官御史中丞。昭帝崩,昌邑王即位,行淫乱,于定国上书谏,宣帝立,为光禄大夫,平尚书事,迁水衡都尉、廷尉。于是迎师学《春秋》,“身执经,北面备弟子礼。为人谦恭,尤重经术士,虽卑贱徒步往过,定国皆与钧礼,恩敬甚备,学士咸称焉。其决疑平法,务在哀鳏寡,罪疑从轻,加审慎之心”,任廷尉十八年,迁御史大夫,代黄霸为丞相,封西平侯。薛广德,字长卿,沛郡相人,以《鲁诗》教授,受萧望之荐,为博士,论石渠,迁谏大夫,长信少府,御史大夫,“为人温雅有酝藉,及为三公,直言谏争”。关心民生,劝阻天下“撞亡秦之钟,听郑卫之乐”,应“思与百姓同忧乐”,与与于定国及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同时辞职归乡。平当,字子思,下邑人,徙平陵,“察廉”,以明经为博士,“议论通明”,哀帝时,由光禄勋至御史大夫,再至丞相,赐爵关内侯,自以“负素餐之责”,不受。其子平晏以明经历位大司徒,封防乡侯。彭宣,字子佩,淮阳阳夏人,治《易》,事张禹,举为博士,迁东平太傅、右扶风、廷尉,出为太原太守,“明经有威重”,后任大司农、光禄勋、右将军,大司空,封长平侯。王莽专权,上印绶辞职。
《汉书·王贡两龚鲍传》载,王吉,字子阳,琅邪皋虞人,“少好学明经”,曾官云阳令,昌邑中尉,谏昌邑王“好游猎,驱驰国中,动作亡节”。为官“辄谏争,甚得辅弼之义,虽不治民,国中莫不敬重焉”。昌邑王败,与龚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后官益州刺史、博士、谏大夫,讽谏必以儒道,所以班固说:“若不吉、贡禹、两龚之属,皆以礼让进退云。”少时东家有枣树垂于王吉庭中,王吉妻子以枣啖王吉,王吉食后知枣乃东家之树,“去归”,东家闻而欲伐树,邻里共阻止,其妻方才未被休。王吉通五经,其子王骏从受驺氏《春秋》、《诗》、《论》及梁丘贺《易》,官幽州刺史、司隶校尉、少府、京兆尹、御史大夫,“孝廉”,“经明行修”,妻死,以“德曾参,子非华、元,亦何敢娶”。王骏子王崇,以父任为郎、刺史、郡守,“治有能名”,为御史大夫。王莽时为大司空,封扶贫侯,后辞职。班固云:“自吉至崇,世名清廉。”贡禹,字少翁,琅邪人,“以明经洁行著闻”,为博士、凉州刺史。皇帝时为谏大夫,上书请天子“深察古道,从其俭者”,迁为光禄大夫,辞职,宣帝曰:“朕以生有伯夷之廉,史鱼之直,守经据古,不阿当世,孳孳于民,欲之所寡”,不许,迁长信少府、御史大夫,“数言得失,书十数上”,减赋税,宽徭役,令官员之家不得“私贩卖,与民争利,犯者辄免官削爵,不得仕宦”。龚胜,字君宾,龚舍,字君倩,皆楚人,“二人相友,并著名节”,“少皆好学明经”。龚胜为谏大夫,数上书,“言百姓贫,盗贼多,吏不良,风俗薄,灾异数见,不可不忧。制度泰奢,刑罚泰深,赋敛泰重,宜以俭约先下”,后为光禄大夫给事中,劾董贤乱制度等,以清廉正直称。龚舍数不应召,后拜光禄大夫,仍不为官,通五经,以《鲁诗》教授。鲍宣字子都,渤海高城人。“好学明经”,为谏大夫,豫州牧。“宣每居位,常上书谏争,其言少文而多实”。后谏帝用丁、傅子弟及董贤,“上以宣名儒,优容之”,后用鲍宣之言,宣擢为司隶,王莽时系狱自杀。班固又云:“自成帝至王莽时,清名之士,琅邪又有纪逡王思,齐则薛方子容,太原则郇越臣仲,郇相稚宾,沛郡则唐林子高、唐尊伯高,皆以明经饬行显名于世。”
《汉书·韦贤传》载,韦贤,字长儒,鲁国邹人。贤为人质朴少欲,笃志于学,兼通《礼》、《尚书》,以《诗》教授,号称“邹鲁大儒”。历任博士,给事中,授昭帝《诗》,迁光禄大夫詹事,大鸿胪。宣帝即位,爵关内侯,长信少府,代蔡义为丞相,封扶阳侯。地节三年辞职,开辟了丞相退休之先例。其少子韦玄成又以“明经”历位至丞相,时人曰:“遗子黄金满籯,不如一经。”韦玄成字少翁,“少好学,修父业,尤谦逊下士。出遇知识步行,辄下从者,与载送之,以为常。其接人,贫贱者益加敬,由是名誉日广”,后为谏大夫,大河都尉。及韦贤死,玄成之兄韦弘得罪,家人以玄成为嗣,玄成不欲,竟自佯狂。元帝即位,为少府,太子大傅,御史大夫,后代于定国为丞相。
《汉书·魏相丙吉传》载,魏相,字弱翁,济阴定陶人,徙平陵。少学《易》,举贤良,后官茂陵令,河南太守,宣帝时为大司农,御史大夫,后代韦贤为相,封高平侯。魏相“禁止奸邪,豪强畏服”,后劾霍光宗族罪恶,“宣帝始亲万机,厉精为治,练群臣,核名实,而相总领众职,甚称上意”。魏相“明《易经》,有师法,好观汉故事及便宜章奏,以为古今异制,方今务在奉行故事而已。数条汉兴以来国家便宜行事,及贤臣贾谊、晁错、董仲舒等所言,奏请施行之”,认为“时用之宜,惟民终始”。其“为人严毅”。丙吉,字少卿,鲁国人,本为狱法小吏,“后学《诗》、《礼》,皆通大义”,历官光禄大夫给事中,太子太傅,御史大夫,代魏相为丞相。“为人深厚,不伐善”,“及居相位,上宽大,好礼让”,“于官属掾吏,务掩过扬善”,“知大体”。
《汉书·眭两夏侯京翼李传》载,眭弘,字孟,鲁国蕃人。少好侠,长乃变节,从嬴公受《春秋》,以“明经”为议郎,至奉节令。昭帝时,上书请曰:“先师董仲舒有言,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汉家尧后,有传国之运。汉帝宜谁差天下,示索贤人,禅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顺天命。”为霍光所杀。夏侯始昌,鲁人,通明五经,以《齐诗》、《尚书》教授。时董仲舒、韩婴死,武帝甚重始昌,选以为少子昌邑王太傅。夏侯胜,字长公,少孤,“好学”,从始昌受《尚书》及《洪范五行传》,说灾异,征为博士,光禄大夫。宣帝立,为太后授《尚书》,任长信少府。后认为“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斥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亡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亡德泽于民,不宜为立庙乐”,反对宣帝之诏,而丞相长史黄霸不举劾,夏侯胜与黄霸系狱当死,霸欲从受经,夏侯胜辞以罪死,黄霸曰朝闻道夕死可也,遂受夏侯胜之授,“系再更冬,讲论不怠”。后遇大赦,夏侯胜为谏大夫给事中,黄霸为扬州刺史。夏侯胜“为人质朴守正,简易亡威仪”,认为“人臣之谊,宜直言正论,非苟阿意顺指。议已出口,虽死不悔”,对其弟子云:“士病不明经术;经术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学经不明,不如归耕。”夏侯胜后为太子太傅,及其死,太后赐钱二百万,为之素服五日,“以报师傅之恩,儒者以为荣”。京房,字君明,本姓李,推律自定为应京氏,东郡顿丘人,治《易》,事梁人焦延寿,后以孝廉为郎,以灾异说天子贬权臣石显,曰:“中书令石显,尚书令五鹿君相与合同,巧佞之人也。”后京房外放,石显以京房“非谤政治,归恶天子,诖误诸侯王”,被杀,时年四十一岁。翼奉,字少君,东海下邳人,治《齐诗》,与萧望之、匡衡同师,历官中郎、博士、谏大夫,上书言事,多劝谏,认为“宫室苑囿,奢泰难供,以故民困国虚,亡累年之畜”。李寻,字子平,平陵人,治《尚书》,善说灾异,哀帝时为黄门郎,骑都尉。成帝时甘忠可奏言“汉家逢天地之在终,当更受命于天”,李寻复以此说哀帝,哀帝遂改号陈圣刘右平皇帝,以建平二年为太初元年。后因无应验,被哀帝斥为“不合时宜”,与解光减死一等,徙敦煌。
《汉书·赵尹韩张两王传》曰,韩延寿,字长公,燕人,徙杜陵,少为郡文学,因父有气节,擢为谏大夫、淮阳太守,“上礼义,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贤士,以礼侍用,广谋议,纳谏争”,“表孝弟有行,修治学官”,“纳善听谏”。张敞,字子高,本河东平阳人,徙茂陵,治《春秋》出身,后官豫州刺史、山阳太守、胶东相、京兆尹等,“为人敏疾,赏罚分明,见恶辄收”,“以经术自辅,其政颇杂儒雅,往往表贤显否,不醇用诛罚”。王尊,字子赣,涿郡高阳人,少孤,牧羊泽中,“窃学问,能史书”,后事郡文学,治《尚书》、《论语》,略通大义。后历县令、刺史、东平相、司隶校尉,曾劾丞相匡衡阿附石显。后任京兆尹等。在东郡太守任上,遇黄河大水,以身塞堤,堤坏,百姓亡命,而京兆尹不走,百姓感动。王章,字仲卿,泰山巨平人,少以文学为官,迁至谏大夫,在朝廷以“直言”有名,成帝时,为司隶校尉、京兆尹,大将军王凤为帝舅,专权,王章虽为王凤所举,却劾奏王凤“不可任用,宜更选忠贤”,为王凤所害。
《汉书·盖诸葛齐郑孙母将何传》载,盖宽饶,字次公,魏郡人。明经为郡文学,以孝廉为郎,举文正,迁谏大夫。后任司马,对士卒爱护备至。至为太中大夫行使风俗,“多所称举贬黜,奉使称意”,擢为司隶校尉,“刺举无所回避”,“为人刚直高节,志在奉公”,工资半付吏民,子步行戍北边。其上书,常引经术,批评“圣道浸废,儒术不行”,后得罪,自杀。诸葛丰,字少季,琅邪人,以明经为郡文学,“名特立刚直”,历侍御史、司隶校尉,“刺举无所避”。郑崇,字子游,少为郡文学史,哀帝时为尚书仆射,“数求见谏争”,谏封祖母傅太后从弟傅商,及用董贤,得罪,死于狱中。孙宝,字子严,颖川鄢陵人,以明经为郡吏,“经明质直”,为议郎,迁谏大夫,刺史,丞相司直,曾劾帝舅红阳侯王立等“怀奸罔上,狡猾不道”。后任广汉太守、京兆尹,以称职闻名。在司隶校尉任上,欲案验傅太后杀中山孝王母冯太后事,下狱,后复官。哀帝崩,征为光禄大夫。平帝立,为大司农,反对以周孔比王莽,免官。
《汉书·萧望之传》云,萧望之,字长倩,东海兰陵人,徙杜陵。好学,治《齐诗》,事同县后仓近十年,后至太常,事同学白奇博士,又从夏侯胜问《论语》、《礼服》,“京师诸儒称述焉”。历官郎、谏大夫、丞相司直、左冯翊等,“经明持重,论议有余,材任宰相”,为左冯翊三年,“京师称之”,迁大鸿胪,反对和亲政策。后代丙吉为御史大夫,迁为太子太傅,为太子授《论语》、《礼服》。宣帝临终,以望之、少傅周堪等遗诏辅政,而中书令弘恭、石显久典枢机,与侍中乐陵侯史高等互为表里,萧望之与周堪与之对抗,不敌,自杀。班固曰:“萧望之历位将相,籍师傅之恩,可谓亲昵之间。及至谋泄隙开,谗邪构之,卒为便嬖宦竖所图,哀哉!望之堂堂,折而不挠,身为儒宗,有辅佐之能,近古社稷臣也。”
《汉书·冯奉世传》曰,冯奉世,字子明,上党潞人也,徙杜陵。年三十余,学《春秋》,元帝即位,为执金吾、左将军、光禄勋,有军功。其子四人至大官:冯野王,字君卿,受业博士,通《诗》,历令、守、左冯翊、大鸿胪,“刚强坚固,确然亡欲,因其姊为元帝昭仪,生子为中山孝王,故不得为三公九卿;冯逡,字子产,通《易》,官至陇西太守,“治行平廉”。冯立,字圣卿,通《春秋》,历官五原、西河、上郡、东海、太原太守,“居职公廉”。冯参,字叔平,通《尚书》,为昭仪冯媛少弟,行为“敕备”,历官太守、谏大夫,封宜乡侯,“性好礼仪,终不改其恒操”,后遭哀帝祖母傅太后之诬陷自杀。班固曰:“《诗》称‘抑抑威仪’,惟德之隅。宜乡侯参鞠履方,择地而行,可谓淑人君子,然卒死于非罪,不能自免,哀哉!谗邪交乱,贞良被害,自古而然。”
《汉书·匡张孔马传曰,匡衡,字稚圭,东海承人。“好学,家贫,庸作以供资用,尤精力过绝人”,“经学精习,说有师道,可观览”,元帝即位,为博士、给事中、光禄大夫、太子少傅、光禄勋、御史大夫,后代韦玄成为丞相,封乐安侯。“衡为少傅数年,数上书陈便宜,及朝廷有政议,傅经以对,言多法义”。成帝即位,“衡上疏戒妃匹,劝经学威仪之则”。后因事免官,其子匡咸以明经历九卿,家世多为博士。张禹字子文,河内轵人,及壮,至长安学《易》及《论语》,以“经学精习,有师法,可诚事”,在宣帝时为博士,无帝时为太子授《论语》,迁为光禄大夫、东平内史。成帝即位,以帝师赐爵关内侯,诸吏光禄大夫,给事中,领尚书事,后代王商为丞相,封安昌侯,“为人谨厚”。其弟子淮阳彭宣至大司空,“为人恭俭有法度”,沛郡戴崇至少府九卿,“恺弟多智”。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孙。其祖孔安国、孔延年皆以治《尚书》为武帝博士,其父孔霸为元帝师,“为人谦退,不好权势”,孔光为少子,“经学尤明”,历谏大夫、博士、诸吏不禄大夫领尚书事、光禄勋,“据经法以心所安对,不希指苟合”,但也“不敢强谏争”,“不结党友,养游说,有求于人”,“有所荐举,唯恐其人之闻知”,迁御史大夫、廷尉、左将军、丞相,封博山侯。哀帝即位,因与傅太后不合,免归,后起为光禄大夫、给事中、御史大夫、大司徒。王莽执政,退为平帝太傅,位四辅,给事中,后为太师。马宫,字游卿,本姓马矢,东海戚人,治《春秋》,历官郎、楚长史、刺史、太守等,代孔光为大司徒、太师。
《汉书·翟方进传》载,翟方进,字子威,汝南上蔡人。其父翟公好学,为郡文学。方进少孤,母织屦以给方进读,经博士受《春秋》,“经学明习”,历郎、博士、刺史,为人宽厚,谦让,“居官不烦苛”,迁为丞相司直、京兆尹、御史大夫、执金吾、丞相,封高陵侯,对后母甚孝,“为相国洁,请托不行郡国”。后自杀。其子方宣“明郡笃行”,官太守。方义亦官太守,反对王莽居摄,举兵讨王莽,以刘信为皇帝,兵败被杀。
《汉书·谷永杜邺传》云,谷永,字子云,长安人,“博学经书”,“数上疏言得失”,擢为光禄大夫,出为安定太守,依附王氏,因事得罪成帝。得王氏之助,免,曾官光禄大夫给事中、大司农,善为灾异之说,前后所上四十余事,“专攻上身与后宫而已”。杜邺,字子夏,本魏郡繁阳人,徙茂陵,少孤,母为张敞女,从舅张吉学问,传其家书。历官郎、主簿、侍御史,哀帝即位,为凉州刺史,“居职宽舒,少威严”。
《汉书·何武王嘉师丹传》云,何武,字君公,蜀郡郫县人。宣帝时,从博士受业,治《易》,历官令、谏大夫、刺吏、丞相司直。后免官,再举,官至司隶校尉、京兆尹、御史大夫、大司空,封汜乡侯。“为人仁厚,好进士,将称人之善”,有正直之名。后因与王莽不合,自杀。王嘉,字公仲,平陵人,明经,曾官太中大夫、郡太守、大鸿胪、京兆尹、御史大夫,“治甚有声”,汉哀帝时代平当为丞相,封新甫侯,“为人刚直严毅有威重”,不喜董贤,后因事得罪,不愿自杀,认为“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丞相岂儿女子邪,何谓咀药而死”。后死于狱中。师丹,字仲公,琅邪东武人,治《诗》,为匡衡弟子,历博士,东平王太傅,以“论议深博,廉正守道”,为光禄大夫、丞相司直,后历光禄大夫给事中、少府、光禄勋、侍中。成帝末年为太子太傅,哀帝即位,官左将军领尚书事、大司马,封高乐侯,后徙大司空。哀帝欲以丁、傅、董贤分王氏之权,而师丹多谏争,不合上意,免官。
《汉书·循吏传》载,龚遂,字少卿,山阳南平阳人,以明经为官,任昌邑王郎中令,“为人忠厚,刚毅有大节,内谏争于王,外责傅相,引经义,陈祸福,至于涕泣,蹇蹇亡已。面刺王过,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及国中皆畏惮焉”。昌邑王败,髡为城旦。宣帝即位后,任渤海太守,有政声,入为水衡都尉。召信臣,字翁卿,九江寿春人,明经,历官令守、谏大夫等,“视民如子,所居见称述”,“为人勤力有方略,好为民兴利,务在富之”,由太守征为少府。
以上所列,为《汉书》所载以儒生而为大官者的行止,他们的言论必称经典,反映其尊孔精神,而其行为,也大体以正直、直谏、忠世论,虽各人不免有过失过错,但大节不失。比之武帝时个别利用仁义者,以及汉初之武夫,他们更合于圣人对儒生的要求,其政治主张也更多体现爱民忠君之精神。《汉书》之佞幸、酷吏基本不是儒生,就说明学习儒学本身,通过修身持正,足可以贯彻在齐家治国乎天下之实践中。因此,儒学的复兴与儒生入仕,对汉朝政治,特别是西汉官僚操守的影响,无疑是积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