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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把儒学变成具有国教地位的宗教信仰

2016-07-06 09:44:00  作者:成中英  来源:澎湃新闻

  现代性的挑战:反思真诚性与创发性

  

  现代性对儒学的挑战,既是新颖的又是似曾相识的。儒学本身就具有求新的精神,有创新性,这就需要回到更原初的儒学精神,回到汉以前的儒学,对本体性的问题加以关注。我们要知道儒学的复杂创建。现在,我们要了解心性儒学和政治儒学的辩论问题之所在,就要了解人的主体性和理性尤其是工具理性的冲突问题与其解决。这种冲突的真正根源在于对人的了解没有整体认识。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到儒学发生的根源上面?今天我们谈论儒学,不能只就儒学在某一历史阶段上的偏向。如果我们要了解西方为什么产生现代性问题,我们必须超越现代性,到后现代性,从后现代性进入后后现代性,西方还没有从整体性上认识人与仁的概念;但这在最初的儒学里面是有的。当然,这反过来对没有发展出现代性的儒学传统产生重大压力。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儒学没有现代性,因为现代性的发展蕴含在道德主体性里面,主体性开发工具理性,像马克斯·韦伯所说的,创建一个理性化的社会体系是自然与必然的。

  总言之,反观中国儒学的发展,我们还是需要回归到一个创造性儒学的阶段,就是认识儒学的创发性和真诚性。从当前的三个问题即儒学伦理、心性之学与政治哲学三方面,我们需要找到怎样走上真诚、正当、创发的轨道。

  谈到儒学的真诚性,我们需要回到孔子。孔子提出仁的概念,是要在礼的制度即周礼崩坏、重建礼制的情况下做出的一个深度反思。当人们遇到社会崩溃,人还有没有出路? 能不能重建新的天地、新的社会? 仁的发现,既代表人的关怀,又代表重新建立礼制的动力。应该说,这里面有一个形而上的根源基础,人的社会、人的存在能够值得去实现的价值,虽然孔子并没有去充分说明周公的创发的礼乐,但他对周公的认识很深刻,认为周公代表文化之道、生命之道。他说“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论语·雍也》)。道的原型是周礼。

  从礼的崩坏可以看出,礼的创造力来自人的创造力。所以,仁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概念。通过各方面阐述,基于仁的精神,天下新秩序的发展建立在人道社会的基础上。事实上,仁的思想在孔子对礼的深入了解之中,在他对易学的思考之中。据帛书《要》篇记载孔子晚年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囊”。《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晚年喜《易》,“读《易》韦编三绝”。通过对《周易》的理解,孔子把仁的根源找出来,把仁的创造力寄于宇宙哲学的深化即天地之道。

  这里存在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儒学往后的发展和儒学深化的发展,即一个是儒学历史上的发展,一个是儒学思想上的发展。我们必须考虑到孔子对天地人概念关系的理解。天地固然是生命现象,变化的现象,有创造,有不同的变化,但整个呈现出来的是生生不息、生生不已的生命现象。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这里面有生命的更新,生而又生,新而有新,这是宇宙发展的基本道理。孔子掌握了宇宙更新的根源,生命力的源泉及安顿。《论语》可以作为儒学创建社会的一个方向,而《易传》可以看作是儒学构建生命哲学、宇宙哲学的一个自觉。孔子“晚而好《易》”,回到鲁国研究《周易》,教授后学,从而可能产生了马王堆和郭店出土的易学资料。

  对儒学的发展过程,再进行一个简要的陈述。孔子发现了仁,仁作为重建社会秩序——礼——的基础。重建社会秩序必须构思一个人的重要能力,即行为的能力必须有一个方向,是一种结合目标和价值的能力,这个能力导向德性,能够以善的方式达到善的目标,这样的动力也就是德性。维护一个社会秩序,不能没有正义,孔子强调“务民之义”(《论语·雍也》)、“义之与比”(《论语·里仁》)。义是大家公认的价值目标,在义中区分善恶是非。孟子对此说得很清楚,“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孟子·离娄上》)义是对事物关系的认识,是对个别事物的安排和具体的认识,是对人的合理行为的肯定和要求,然后礼才有实质内容。孔子升华了礼,礼体现了仁的创造性。孔子更深刻地考虑礼,礼要实现仁,“人而不仁”是不好的,“为富不仁”是不好的,要“富而好礼”。礼不能空洞,须有仁作为基础。礼也需要义作为骨干。用孔子的方式来说,礼源于仁,据于德,依于义。义在《易传》里面,有“集义以为利”之意。《易传》曰:“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利者,义之合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乾·文言传》)义与利不是分开的。事实上,义是与生命的基本利益联系在一起的,不可离开人们的基本利益,否则是空洞的。这是儒学的真诚性的最好体现。

  孔子深入地创建了一套价值哲学。就是这样一种深刻思考,是理智的思考。理智的思考,就是能够观天下之象,知天下之事,明天下之理。智的作用很大。孔子曰“智者乐水”。智本身涵育仁,这是智的根本性,我认为这跟易学有关系。宇宙有内在知性在里面,就是合理性。在此基础上,仁与义利相应,仁为义利之间的根源,仁与智相应,仁智合一,义利相符,然后形成人的社会信心、信任和对未来的信赖。这样儒学就有了对现代性的认识,现代性就包含在儒学里面。所以,我强调儒学本身就具有现代性,亦即合乎理性、正义与自由的追求。我们必须掌握儒学原智与原识的地方,有生命力的地方,我强调儒学的真诚性和创发性。创发性就是发展、提升、更新与不断充实与丰富。而关于真诚性,我专门有一篇文章谈这个问题。 这里,从《易传》来谈儒学的真诚性,就是《易传》里的这句话: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乾卦文言传》)。这个“修辞立其诚”很重要,因为真诚性要表达为我们的语言——辞。那么什么是真诚?语言本身为什么被认为是“修辞”呢?因为语言本身要表达智的看法,所以“辞”要合乎天地的道理,表达人们认识到天地的道理。所以儒学强调“修辞立其诚”。

  其实,《易传》中还有一句话曰“闲邪存其诚”(《乾卦文言传》)。看到真实的世界,观察世界,反思自我,去其虚妄与偏倚,在我看到的世界里面来掌握自我表达世界的能力和愿望,观其所感,感其所观,这就是真诚。这是一个哲学道理。如果一个人不能观其所感,也不能感其所观,就不是真诚,因为自我和世界不一致,用《中庸》的话说就是“合外内之道,故时措之宜也”。这就是真诚。“真”字很重要,是实际具有。《中庸》又曰:“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系辞传》曰:“成性存存,道义之门。”真诚是要维护的。“立其诚”,也“修其诚”,要回归到反身思诚。诚是在性之中,若无反身思考真诚,就不能把诚表达出来,否则随波逐流、随意表达,不正的偏邪之气就出来。

  正如《易传·系辞传》所言:“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这段话说明什么?第一,我们的存在与语言有密切关联。第二,说话必然反映我们内心与世界是否一致,我们必须把握真实,人的真实是宇宙的真实的一部分,但有时人跟宇宙脱离,自然就显示出话说中的弱点与漏洞。根据这个原理,人发明了说谎机,检查人的话语同真实情况是否配合。所以,反身求其诚。有诚之后,就可以发挥自己真实的生命力量,所谓“至诚如神”“不诚无物”。“至诚”就是真实的掌握了生命本体,神就是创造力,“至诚如神”就意味着生命本身很大的创造力。掌握真实的自我,才能创造出新的天地和宇宙。若没有“诚”,就什么都没有,“不诚无物”。不诚,是个空白、空洞,不能带动宇宙的发展。真诚性带动创发性,创发性才能开拓更多的真诚性。

  从儒学的历史来看,一旦儒学失掉真诚性,就失掉创发性,就失掉生命力,就不能面对现代性。创发性与真诚性有密切关系。儒学不能在现代发展主要是因为它丧失了真诚性。

  现代性不是不好。在西方,现代性现在发展得不好了,主要是因为不全与偏倚,丧失了真诚性与正当性,失去了创发性,完全变成了工具理性,失掉了道德主体性。对中国而言,若两者能兼得的话,就能促进儒学的新发展。现代性,本来在经典儒学中是存在的。所以,今天我们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们必须回归儒学的本体,掌握真诚性,掌握创发性。真诚性与创发性不可分离。我们必须做这些基本的功夫,认识自我,认识宇宙,认识天地所包含的创发性真诚。

编辑: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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